五三
天门口有几个人人都会讲的故事。其中事关野人的故事是最受欢迎的。晚上点起灯的时候,大人一开口,在门口淘气的孩子们就会围到蚕豆大小的火苗前,使本来就不亮的四周显得更加黑暗。故事说,往日某家大人去走亲戚了,有个爱吃人的野人趁黑装成孩子们的外婆摸进屋里。野人说自己得了眼病怕光,不让孩子们点灯。又说自己最近得了风疹,不让孩子们开门去灶屋烧洗澡水。孩子们在黑暗中摸到野人手上的长毛。野人说,前些时自己生了一场病,没吃到好东西,身上的肉掉了不少,人瘦毛就长。半夜里,野人将同它睡一头的妹妹吃了。野人嘎嘣嘎嘣地嚼妹妹的手指时,姐姐听到声音,问野人在吃什么,野人说是在吃黄豆。姐姐伸脚一试,不见妹妹。野人说她起床屙尿去了。姐姐也去屙尿。她在马桶边没有找到妹妹。这时候野人也来屙尿。姐姐发现野人屙尿时,不会坐在马桶上,只能像男人那样站得直直的,就明白它是野人。姐姐将家里的菜油和黄豆撒在地上。野人没有腰,滑倒了就起不来。姐姐拿起菜刀,轻而易举地杀死了野人,替妹妹报了仇。
杭九枫在小教堂关着,听到外面有人在讲这个故事,便隔着墙大声说,天门口最会讲这个故事的人是杭大爹,杭大爹学野人吃妹妹手指的声音像极了,大人们听了也会吓得不由自主地往有亮的地方凑。丝丝抱着一镇在小教堂里转一圈就走了。随后又来了几个老人。老人们话不多,也说到了野人。他们说天门口今年死人太多,脚力好的人又大部分在外逃难,年底的天气也不好,搞不好就会下冻雨,弄得路上像撒了捉野人的菜油和黄豆,鬼都不敢出门,董重里再不敲着鼓,打着板,来几场说书,这年就会过得淡而无味。
董重里没有和傅朗西商量就说:“那是应该的,过年就要有过年的样子。”
腊月二十五的上午,天上飘起了毛毛雨。
“雨落早饭后,行人莫问路。”傅朗西在门口说了一句话,牢房就被打开了,“快十天了,憋坏了吧?”
“又没用刑,吃了睡,睡了吃,简直就是让我享福哩!”
“从今日起,又该你吃苦了。”也不见傅朗西掏出半张纸片,他站在那里背书一样念念有词地宣布:根据苏维埃**的日前决议,鉴于杭九枫在天门口一带实施苏维埃武装割据的进程中做出的非凡贡献,特此赦免其全部罪过,准其出狱,余后诸事,另行安排。念毕,杭九枫感激地说了一句,先前他还不明白,为何上天对杭家这么不公平,今日终于想通了,有傅朗西在,亲娘亲老子都是多余的。傅朗西回答说,为了事业和理想走到一起的人,应该是世上最亲密的关系。
“出去之后你打算先见哪个女人?阿彩?丝丝?”
“手心手背都是肉,我也没想好。”
“你得将阿彩抓紧点,不然她会飞上别的树。”
傅朗西话里有话。昨天晚上阿彩带了一些糍粑来找他,就着屋子里现成的栗炭火,一块块地烤熟了给傅朗西吃。香喷喷的气味引来了董重里,三个人在一起说了些逗笑的话。董重里要去杨桃那里睡觉,他刚走,阿彩就伤感起来。前些年在雪家住着,总盼着冬天早点来,冬天一来,雪家人全都围着她转,杨桃也好,雪大奶也好,年年都要学自己烤糍粑的手艺,可就是烤不出那种味道。那时候,雪大奶经常愧疚地表示,阿彩应该嫁一个比雪茄更好的男人。这些年她一直记着雪大奶的话,在遇到的男人里比较来、比较去,比雪茄强的只有傅朗西。当时傅朗西不让阿彩有进一步表示内心想法的机会,抢在前面说,自己也有这样的经历,自从麦香遇难,再好的女人看上去也是一缕冤魂。傅朗西特意告诉杭九枫,从头到尾阿彩都没有提他。“阿彩是我用丝线系着的麻雀。”杭九枫说,他不在意阿彩空口说白话。但他心里还是生出一些想法。
离开牢房的杭九枫被杨桃拦在紫阳阁外。杨桃指着旁边的大门说,梅外婆和雪柠已将白雀园还给阿彩了,开在雪家的东月门因此被封闭,要找阿彩请走白雀园正门。
阿彩独自坐在火盆边,猛一抬头,发现眼前站着的竟是杭九枫,正要说什么,杭九枫已经伸手抱住她:“你是不是动了歪心思,我关在牢里,你只看了三次。”
“傅政委早在我面前交了底,很快就会放你出来,当然用不着我着急。”
两个人轻车熟路,很快进入到各自的角色中。一番忙乱结束后,杭九枫坐在火盆边,吃了几块烤糍粑。他不管阿彩怎么想,明明白白地说,他要去丝丝那里看看。气得阿彩骂他是头蛮牛,哪怕借口说是去看看一镇,她心里也会好受些。杭九枫还是不改口,坚持说,丝丝觉得舒服了,才会全心全意地替他照看一镇。
杭九枫说走就走。临近年关,上街的人很多。若不是多数人家的门窗上还贴着白对联,很难看出这条街上刚刚死过许多人。段三国站在街边,正隔着门槛和铜匠讨价还价。
杭九枫上前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你也敢回来?”
“你回来了,我当然就敢回来。”段三国的铜锣被一镇摔坏了,开裂的口子有三寸长。他要铜匠上三道补钉,却只想付两道补钉的钱。铜匠死活不答应。
“段三国若是仍旧当镇长,你敢这样找他要钱吗?”杭九枫一嚷,铜匠只好收下段三国的铜锣,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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