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老什么事?”他想道,他要站起来,但是他鼓不起勇气。他仍旧坐着不动,象生根在椅子上一样。
接着主任和科长也下楼去了。他用探询的眼光送他们下楼。不久科长一个人走上来。楼下的闹声早已消失了。
“走了。一定是霍乱。幸好借到汽车送去,有二三十里路啊,”他听见科长对人说。
“有人陪去罢?”
“小潘去,他原车回来。等会儿再派个工友去看看他,”科长说。
“小潘!”他惊奇地想道。“他现在怎么又不怕传染呢?他单单欺负我。”他觉得胸部一阵剧痛。
开午饭的时候,他没有下去。主任最后下楼,看见他端坐不动,便问道:“你不下去吃饭?”
“我不想吃,”他带窘相地答道。
“你不舒服吗?”
“不,”他连忙站起来摇头说。“他不知道,”他感激地想。
“你打过预防针没有?”
“没有,”他摇头答道。
“你要打才成。钟老已经送进医院去了,一定是霍乱症,”主任关心地嘱咐道。
“是,谢谢你,”他答道。
“你嗓子哑了好几天了,还没有看医生吗?”
“看过,一直在吃药,不过始终不见好,”他埋着头回答。
“你要当心啊,”主任皱皱眉头说。“你身体不好,告一两天假也不要紧。”
“是,”他应道。他抬不起头来。
主任下楼去了。他一个人留在楼上。他忽然想:“主任是不是在暗示要我辞职?”他心里很不好过。本来已经病弱的身体似乎又遭受到一个意外的打击,他快要倒下去爬不起来了。他两手托腮,一个人对着校样纳闷。
“不会的,他对我好象还客气,”他忽然自语道。这个念头减少了他的痛苦和疑虑,他的心稍微舒畅一点。
小潘一直没有消息。下班前一个钟头的光景那个年轻人突然回来了。他先在楼下讲话,后来又上楼来,到主任的房里去了。
“去的时候汽车在路上抛锚,差不多耽搁了两个多钟头,”小潘先说。
“钟老的病怎样?不要紧罢?”主任关心地问。
“那个医院是临时改设的。糟透了。一共只有两个医生,四个护士,二十张病床。现在收了三十几个病人。有的就摆在过道上,地板上,连打盐水针也来不及,大小便满地都是,奇臭不堪。病人还是陆续在送来。全城就只有这么一个时疫医院,而且汽车开不到门口,还要用滑竿抬上去。钟老送到医院,医生来看了病,的确是霍乱。又等了一点多钟,才有人来给他打盐水针。医生护士们实在忙不过来,他们也累得很。看情形非派个工友去照料不可……”小潘兴奋地一口气说了这许多话。
“医生怎么说?既然是霍乱,打了盐水针,总不会有生命危险了,”主任说。
“医生没有说什么,他只是摇头叹气。他好象在说,他不过是个寻常的医生,现在把全城人的性命交给他们两个人照料,他们担不起这个责任,”小潘说。
“好,这样罢,这里明天放一天假,好好打扫一番,也消消毒,免得再传染人,”主任想了想又说。
同事们继续谈论着钟老的事。只有汪文宣一个人把头埋在校样上,不敢插一句嘴。但是钟老的和善而略带滑稽的面颜一直浮现在他的脑际。他有一种如在梦中的感觉。他这一天没有看见钟老,他签到时钟老还不曾来。大概钟老是带病上班的,所以这一天会迟到,而且突然发了病。钟老的病会不会有危险呢?不会的罢,钟老昨天还是那么健康,那么结实,跟他一天天在瘦下去的情形完全不同。那么为什么小潘又说得这样可怕呢?他想着。钟老是他在公司里的唯一的友人,钟老又没有在那封信上签名,他不能不想念钟老。
下了班回到家里,他把这个不幸的消息告诉了母亲。母亲只叹了两口气,说了两三句同情的话,以后就不再提起钟老的名字了。可是他一晚上都没有睡好。有几只蚊子和苍蝇来搅扰他。老鼠们把他的屋子当作竞走场。窗下街中,人们吵嘴、哭诉、讲笑话、骂街一直闹到夜半。他不断地看见钟老的笑脸、发光的秃顶和发红的鼻子。他一直想着钟老的事。钟老会死?不会死?科学能不能救活那个老人?霍乱对他并不是一个陌生的名词,他十一二岁的时候就见到“麻脚瘟”的“威力”了。
这个夜晚他时睡时醒,老是觉得有一个可怕的重量压在他的胸膛上。他不断地小声**。他梦到钟老死去,甚至全公司的人都死去。他小声哭叫。他的声音只有他自己听得见,所以没有惊醒母亲。
第二天早晨他起身后只觉得头晕,四肢无力。他母亲关心地问他:“宣,你眼睛怎么这样红?昨晚睡得怎样?”
“不好,不晓得醒过多少回,”他答道。
“那么你今天不要出街罢,既然放一天假,你也落得休息一天,”她说。
“我想去看看钟老是不是好了一点,”他沉吟地说。
“你去医院?”母亲惊问道。
“我到公司去,公司里会有消息的,”他解释道。
“今天放假,怎么还会有消息?”母亲不以为然地说。
他看了母亲一眼,也不再说话了。这一天他一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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