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像浓墨滴入清池,无声氤氲,从极浓渐渐转淡,便能看出暮色下密雨如针,早春的风温柔拂过,宫檐下,一排沉重的铁马寂然无声,惟独殿角的几串银铃警醒,发出悦耳的轻响,惊动凤阳阁中守夜的宫女。
采绿、采蓝凑近冰绡织就的素屏向内看去,昏暗的寝殿内,华帐低垂,隐约可辨出人影依旧高卧,双双松了口气,采绿轻手轻脚的比画了几个手势,采蓝会意,从身旁格子里取出一只小巧的锦匣,打开,露出里面摆放整齐的各色香料来。
纤长而略带薄茧的手指一动,一小块安息香被投进屏风旁的镂金狻猊炉中,顿时,徐徐青烟中,镇静凝神的香气氤氲。
就在采蓝要把锦匣收起时,寝殿内却传来了异响——
“啪嗒!”
不知道是什么东西被推落于地,声音沉闷,随即,一个还带着丝疲倦的声音响起:“来人?”
“阿家醒了?”采蓝小声问。
隔着重重叠叠的帐子,只看到元秀公主的轮廓迅速翻了个身,似乎俯身看了眼胡床下,随即松了口气:“无事,只是打翻了枕畔安神的如意。”
采蓝采绿听出公主无意叫自己入内,垂下眼帘:“如今才过寅初,阿家再睡会罢!”
“本宫睡不着。”元秀悠悠道,“进来服侍本宫更衣。”
“这……”采蓝迟疑着,“阿家子时才睡下,到如今不过区区……”
“采蓝!”元秀闭目叱道。
采蓝顿时噤了声,丧中的衣物是尚服局赶制的,麻衣如雪,上无彩饰,元秀公主的脸色却比衣更白更素,连嘴唇都惨无血色。坐到铜镜前,采绿默不作声的为她梳了一个最简单的发式,斜簪一支银簪,腕拢白玉,一色如雪,只显得眉目漆黑若夜。
装束完的元秀却没有离开寝殿,而是走到南面抬手推开了窗。
窗外深蓝色的天幕,雨意盎然,湿漉漉的气息轻柔扑入,吹拂起她的发丝,远处,灯火依稀,未知是否太极殿的哭声飘渺传来,应是被指定殉葬的宫人在哀哭最后一夜。
今日就是昭贤太后入葬之期,因太后死于龙池覆舟,丰淳帝怒极之下,不顾群臣反对,下旨除了在太后驾崩时就触柱身亡的几名年长宫人,南内兴庆宫中侍奉太后三年以上者皆为太后殉葬。
丰淳帝李僔是元秀同母亲兄,皆是先帝宪宗元后所出,元秀三岁时,元后的家族被人告发与西川节度使勾结意图叛国,父兄皆被处斩,其时元后有孕在身,原本宪宗叮嘱过六宫不使其闻,但也不知道是哪个嚼舌根的到底把消息透露了过去,元后因此早产,在立政殿苦苦挣扎了两天一夜,才将孩子生下,却连看也未看一眼便香魂杳渺。
宪宗因此为元后家族留存了一脉香火,以慰元后。可李僔与元秀那个唯一的弟弟,却只在世上活了三天便随元后而去。当时李僔年仅十二,已被册为太子,独居东宫,而宪宗忙于朝政,将元秀交给了膝下无子的王惠妃照料,再后来,宪宗驾崩,李僔感念惠妃抚养元秀,尊其为太后,上尊号昭贤,接着,昭贤太后在去年年末载酒泛于龙池上,欲忆宪宗,却不料风波乍起,被救上来便没了声息。
元秀站在窗前,想着自己十五年岁月竟仿佛一忽儿就过去了,记忆里,才到昭贤身边时的懵懂,先帝驾崩那个冬夜跪在紫宸殿外的恐惧无助,以及昭贤临终前拉着自己的手叮嘱丰淳的殷切……光影交错,分不清是真是幻,在这个微寒春暮的清晨,像是含含糊糊,让她有一种想要畅快大哭一场,却偏偏喑哑难言。
她怔怔出神,却急坏了采蓝采绿两个宫女,将披风搭到她肩上,采蓝哀求道:“太后崩逝,奴婢知道阿家心里难受,但请以五郎为念,莫要哀毁过度,使五郎才失慈母,又为阿家担心。”
“五哥此刻在哪里?”元秀摸了摸身上的披风,忽然问道。
采蓝和采绿对望一眼,她们是公主的人,又不是御前宫女,哪里知道?
急中生智,采绿灵光一闪:“昨天陪阿家守灵时,奴婢似乎听到赵丽妃那边打发人去请了太医,五郎也许在万春殿?”
元秀微一皱眉,这段时间她哀伤过度,往往身边的事都疏忽了,但万春殿离公主们住的凤阳阁可不近,采绿没事不会跑过去,能够知道这件事,显然赵丽妃是在太极殿上守灵时叫的太医,才会被采绿看到,宪宗驾崩至今不过两年堪堪将足,虽然说天子只需守三月,但丰淳究竟新承国祚,所以未曾采选适龄少女充实宫廷,到现在身边还是从前做太子时的一妻三妾所册的一后一妃两位才人,其中最受宠爱的就是这位赵丽妃。
后宫之事自有王皇后执掌,元秀无需费心,为避嫌也从不沾手,不过这赵丽妃在昭贤太后丧仪上来这么一手,听采绿的意思,丰淳昨晚竟宿在了万春殿!这可是昭贤太后尸骨未寒的时候,梓棺还在宫里!传出去天下人自不会把目光放在一个宫妃身上,却要说丰淳德行有亏、藐视尊长,堂堂一国之君,在孝道上留下污点,这可是青史中也要留下骂名的大事!
想到这里,元秀心底一阵怒气发出,她知道赵丽妃仗着丰淳宠爱,又诞下了丰淳的长子和三子,有什么事王皇后也只能不轻不重的说她几句,还要仔细被她拿了话柄去丰淳面前哭诉委屈,沉吟片刻,元秀吩咐:“备车,本宫要去万春殿!”
“阿家不可!”采绿没想到自己答了话竟是这个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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