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昭的意志汹涌翻腾,催生一阵惊与怒。
陵州锦。
太子,襄王。
这三个词叠在一起,几乎在一瞬间,就化为一篇阴沉沉的故事,直令这位少年不寒而栗。
沉默也只是一刹,帝王的暗示不能不答。
明昭强忍激怒,沉声说道:“若儿臣所料不错,这锦缎……与母妃有关。”
皇帝淡淡道:“襄王会去护国寺,同样与你母妃有关。”
明昭惊讶抬头,险些惊呼出声。
他最是了解自己的母亲,灵妃是个淡泊的人,绝不可能构设陷阱,谋害襄王。再说,这个局未免……
他听懂了皇帝的话。
护国寺一案大有问题,襄王得到陵州锦,太子的身影突兀出现……这是一场直指皇家的阴谋,而且,幕后之人有恃无恐。
如此拙劣的手段,只能证明,此案之元凶不怕追查。
或许是有所倚仗,或许是……牵连甚大,无从查起。
百年世族,盘根错节,南家恰有如此实力,也有天下景仰之声名。
皇帝又道:“你母妃身边的侍女,朕已遣人查过一遭,昭儿不必担心。至于此中详情,便待你有暇之时,自行去问你的兄长。”
明昭一怔,谦逊垂首:“是。”
这是警告。
大射之后,他的所作所为,到底还是触怒天子。无论是回避、闪躲,还是——与两位兄长之间的“感情”,都能算是违逆帝心之事。
皇帝虽然漠视,却并不意味着放任。
他有心重用的第三子,刻意逃避朝堂风云,甘做兄长的陪衬。如此,皇帝便给明昭出了一个不大不小的难题。
明昭手中的消息着实不多,他对形势没有把握。此事之真相,怎么问、何时问,找谁问,对他而言,都并非能够轻易决定的小节。
只是……
他想到太子那一番近乎逼迫的严厉教导,忽然心生一阵唐突与错愕。
太子是否早已料到眼下情景,才会以如斯强硬之口吻,教会他何谓坦诚。
皇帝的目光在爱子身上一掠而过,也不知是否看穿他的心思。
“今日之事到此为止,至于近来种种……”他不乏深意地笑了笑,“朕可以不予追究,不过,下不为例。”
裴济俯身行礼:“谢陛下宽宥。”
明昭的说辞倒是有趣。
他惴惴地张了张眸,手心稍稍攥着,大礼拜谢:“儿臣,谢父皇教诲。”
皇帝似有几分索然,轻嗤一声,挥退二人。
此后无话,风云息声。
依着往日惯例,陈十安与他们说了几句场面话,目送他们渐行渐远,不曾步入大殿之中。
宫廊之间明烛耀耀,走过一段白玉阶,明昭忽然唤道:“裴少卿……”
“请三殿下恕臣冒昧。”裴济仿佛知道明昭要说什么,侧身与他低语,“殿下此行之时机,并不合适。”
明昭似乎有些无奈:“我知道。”
顿了顿,他又说道:“我也没想到,会撞上裴少卿。此事……就更是毫不知情。”
扯着一道勉强的笑,明昭微微一叹:“本是不愿父皇为我费神,才往紫宸殿走了一遭。却反倒弄巧成拙,令局面更为混乱。”
素来爽朗的少年,竟露出一阵无措:“早知道……”
余音消散在浩渺皇城,如同一阵单薄的风。
裴济未曾听清他的低喃,却也始终不曾追问。
两人的武艺都可谓是当世一流,皆是耳聪目明之辈。裴少卿心中清楚,倘若这般距离之下,他听不清明昭的话,只意味着这位三殿下,本就没有坦诚之心。
他们在长廊的尽头分别,裴济自行出宫,明昭却在驻足之后,脚步一转,去了另一个出人意料的地方。
灵妃的居所,懿华宫。
他面上写着忿怒,眼底的复杂清清楚楚。伺候灵妃许多年的老嬷嬷满脸震惊,心疼又谨慎地问道:“殿下这是怎么了?”
明昭没有回答,脚步倒是越来越快,仿佛担忧、仿佛迫切。
嬷嬷想拦,却追不上他的步子,只好也紧张也慌乱地轻声唤着:“殿下、殿下!娘娘已经歇下了!”
然而,明昭的脚步仍然未止,匆匆忙忙地转进一处侧殿。
临进门前,他示意围拢过来的婢子通通退下,只与这位老嬷嬷交代道:“劳烦嬷嬷代为通传,今夜,我必须见到母妃。”
嬷嬷在深宫之中行走多年,到底是知晓分寸的人。明昭眼底的郑重太过扎眼,她实在不敢耽搁。
将心一横,年岁不轻的老嬷嬷躬身回话:“是,请殿下在此稍待。”
明昭无言颔首,眉目之间略有焦灼。
急切又沉重的脚步声,在少年人的耳边化作鼓点,沉沉震在他的心上。
有一道几不可查的风,与老嬷嬷的脚步逐渐重叠。
始终跟着他的人,至此终于离开。
明昭面不改色地背过身,把心思掩在门扉之后。他的目光陡然一变,一应茫然转瞬消失,只余点滴清醒,在深眸之中凝成锐意。
他知道,方才之人,正是帝王的亲兵——临鹰卫。
也或许,还有太子明燎身边,那些身手矫捷、来去无踪的卫士。
被这些人所注视的,倒也未必只他一人。以明昭之所见,大理寺少卿裴济,才是他们的目标。
两人之间那一番状似寻常的闲话,正是说给旁人听的。
宫禁深深,无人胆敢放轻戒备。
灵妃披着一件厚重的外衣,脚步匆匆地赶到殿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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