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对不对?”他又兴致勃勃地问了一遍。
芩芩勉强点了点头。她转过脸去,怕自己哭出声来。两颗晶莹的泪,落在她手里那张遗书上,她还没有来得及把它们放好。
“呵……你看见了……”他轻轻自语。
“为什么?为什么?”芩芩急切地抖动手里的那张纸片问道,“十年了,你还留着它们……”他像孩子似地笑了笑,露出了一脸的稚气。
“为什么不留着:孔夫子还说,温故而知新……”“别了——为什么要告别?为什么又没有……”“总是因为绝望——一个人一生总会遇到这样的时候,况且是我们这一代人。具体为了什么事产生要‘别了’的念头,有点记不清了。或许是为受了委屈、侮辱、欺负,或许是为了一句话……后来又为什么没有,也讲不太清楚。很简单,也许是在树林子里看到了一只飞跑过的小鹿,在水边看见了一个小姑娘在专心致志地cǎi_huā……生活,不会总是这样……否则,要我们活着干什么……”“可是,你在‘生活’两个字上加了圈圈,别了的箭头指着一九七一年——可为什么仍然没有‘别了’了呢?”“谁说没有?”他的口气突然严肃起来,“别了——同自己的过去告别。七一年那一次思想危机,才真正开始了我人生道路上的一个新阶段。打一个比方,有一点儿像……像亚瑟偷偷地坐上小船逃走,小说翻到了第二部……”“可是你为什么没有堕落?你总是那么倒霉……”他苦笑了一下:“堕落?怎么会没有?我曾有好几次走到过堕落的边缘,只是没有掉下去……我从监狱出来后,听说她……噢,你不知道,就是我以前的女友……结婚了……我痛苦得几乎要发疯……跑到她那儿去……我的血在沸腾,仇恨的火焰在燃烧,那时是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的……可是,隔着玻璃窗,我看见她坐在床边晃着一只摇篮,在摇她刚刚出生的婴儿,神态那么安详、宁静……我的心颤动了,我悄悄地逃走了……人生来就有追求幸福的yù_wàng和极利,只要妨碍这种幸福实现的社会条件还存在,或是实现这种幸福的客观条件还没有全部具备,我们就不可能指望在某一个人身上得到偿还和报复……我们要做的事情太多了,需要指责和憎恨的不是她,而是十年动乱,是极左,是愚昧和其它一切丑恶……”芩芩忽然气喘吁吁地打断了他,没头没脑地说:“你知道北极光吗?”“北极光?”他有点莫名其妙。
“是的,北极光!低纬度地区罕见的一种瑰丽的天空现象,呼玛、漠河一带都曾经出现过,像闪电、像火焰、像巨大的慧星、像银色的波涛、像虹、像雷……”她一口气说下去。“真的,你见过吗?听说过吗?我想你一定听说过的……你知道我多么想见一见它。小时候舅舅告诉过我,它是那么神奇美丽,谁要是能见到它,谁就会得到幸福……真的……”他眯起眼睛,亲切地笑起来。
“你真是个小姑娘。”他“哗啦”一下拉开了窗帘,阳光映着雪的反光,顿时把这简陋的小屋照得通亮,“我想起来,十年前,我也曾经对这神奇而美丽的北极光入迷过……我是喜欢天文的,记得我刚到农场的第一天,就一个人偷偷跑到原野上去观测这宏伟的天空奇观,结果当然是什么也没有看到……我问了许多当地人,他们也都说没见过,不知道……我曾经很失望,甚至很沮丧……但是无论我们多么失望,科学证明北极光确实是出现过的,我看过图片资料,简直比我们所见到过的任何天空现象都要美……无论你见没见过它,承认不承认它,它总是存在的。在我们的一生中,也许能见到,也许见不到,但它总是会出现的……”他的目光移向窗台上的仙人掌,沉吟了一会,又说:“我现在已经不像小时候那么急切地想见到它了,我每天在修暖气管,一根根地检查、修理,修不好就拆掉了重装……这是很具体的劳动,很实际的生活,对不对?它们虽然不发光,却也发热呵……”阳光从结满冰凌的玻璃上透进来,在斑驳不平的墙上跳跃。那冰凌真像北极光吗?变幻不定的光束、光斑、光弧、光幕、光冕……不不,北极光一定比这更美上无数倍,也许谁也没见过它,但它确实是有过的。也许这中间将要间隔很久很久,等特很长很长,但它一定是会出现的。
“谢谢你!”芩芩说。她的眼睛里着他胸前那亮闪闪的小鹿,“谢谢——”她咽噎了。她多么希望能紧紧地握一握他的手,他的手一定是温暖而有力的。
“咱们到外面去走走……刚下过雪。”他局保不安地提议,“我,好久没去江边了……看见了吗?又是退稿,社会科学院的退稿信。”他摸出衣袋里那只拆开的信封,递给她,“不过没关系,我还要写,我相信自己的想法是对的……”“还写吗?”“是的。”那声音斩钉截铁。
“你的伤……好些了吗?”她清醒过来,这才想起来问。
“没问题。”他晃了晃脑袋,“一点外伤,没事!活动一下好……你对经济问题感兴趣吗?欢迎你常来参加我们的讨论……世界大得很,听说上海缝纫机厂有一批青年,专门研究现代化的企业管理,写出了有关弹性工作体系和作业指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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