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然,孟夫子是有备而来。
“公孙非孙!”孟轲略一思忖,朗声应道。
场上先是一阵安静,继而爆出掌声。孟夫子使用相同的战术、相同的逻辑,不与他正面论辩,而是将问就问,化公孙龙的攻势于无形。“公孙”为姓,是一个概念,等于“邹人”,公孙又是公之孙,等于邹之人。后面的孙,是辈分,是公孙氏的后孙。从所对来看,孟夫子对公孙龙的坚白之论非但熟悉,且还找到了破绽。
然而,破绽在何处呢?
两个回合均失利,公孙龙一时想不明白,又踱一个来回,吸口长气,朝孟夫子拱手:“谢夫子妙答!”转身退回旗下。
场上现出少有的静默。
要知道,公孙龙初来稷下,就与声名显赫的名实大家惠施狭路相逢,一个持白石非石的坚白论,一个持天地一体的同异说,连辩三日,各执一端,谁也没有辩过谁。虽说战成平手,但公孙龙年轻气盛,声音高,动作多,幅度大;惠施声音柔,动作少,在气势上略逊一筹。之后,公孙龙上门搦战,惠施又争两日,怒而离开稷下,回乡闷坐一月,才驾起五辆牛车赶到安邑,一举击败陈轸,抱得相印,抵达其人生巅峰。
如此骁勇、善战的坛场斗士,被孟夫子寥寥数语怼下阵去,实在不可思议。
几息之后,场上仍旧是出奇的静寂。
苏秦也在思索“公孙非孙”四字,越琢磨,越觉得是对“邹人非人”的绝杀。咄咄逼人的公孙龙之所以甘拜下风,是因其实在寻不到更好的应对,再战只会更难堪。
就在苏秦闭目沉思之时,耳边响起一声长长的“噫唏”。苏秦抬头,是身边的老丈发出来的。
苏秦看向他。老丈感觉出来了,回他一个笑,依旧正襟端坐。苏秦细审,老丈真还像极了鬼谷先生,一把白胡子长长地挂在胸前,两小撮寿眉如两个弦月从两眼的外侧划出两道漂亮的弧线,刻画出他所历经过的沧桑。
苏秦吸一口长气,调正呼吸,转向论坛。
第二个摇旗的是天口骈。稷下最善辩的坚白龙竟然只有两回合即败下阵来,且论坛冷场不下十息,让盛名远播的天口骈情何以堪!
天口骈也即田骈,是先祭酒彭蒙的首席弟子,早在彭蒙时代已升格为先生,有徒数十人,在彭蒙之后更有发展,门下弟子已过三百,差不多与慎到并列,俨然是稷下豪门了。
“道大,天大,地大,王亦大,”天口骈拱手质问,“域中有四大,王居其一。夫子如何看待此论?”
“在下以为,域中四大,皆不大。”孟夫子回礼,侃侃应道。
在场学者无不震惊。
要知道,域中四大是道门祖师老子的定鼎之论,孟夫子一口否掉,要么出于无知,要么是另起高论,从而超越老子。如果是前者,孟夫子就栽了,因寡闻而中了天口骈预设的陷阱;如果是后者,孟夫子就必须给出一个全新的解释,从而超越老子。在稷下,任何新论与超越都会引起学者们兴奋。
“何为大?”天口骈果然来劲了,逼视孟夫子。
“自然为大。”孟夫子朗声应道,“老子以为,四者之中,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
众人叹服。
孟夫子不仅点出此句典出于《老子》,且还引用老子之语来否定四大,回击田骈的预设陷阱,着实让人刮目。
“道法自然为老子所论,”天口骈不依不饶,“在下所问是,夫子如何看待?”
“轲给出一字,”孟夫子略一思忖,盯住田骈,“仁!”
天口骈两眼放光,声音紧逼:“夫子是说,仁大于道吗?”
“正是。”
所有人瞠目结舌。
在道门眼里,道乃无上至尊,道法自然为老子确立的定论,孟夫子虽没否定,但又多出一物,实在是开人眼界了。
“请解之!”天口骈追击。
“轲以为,道法自然,自然法仁!”
“夫子是说,”天口骈显然没有料到是这个答案,“仁比自然大喽!”
“正是。”
“这么说,”天口骈神色严峻,逼近一步,拉高声音,“夫子是要否定老子喽!”
“是先生您这么说的,”孟夫子坦然应道,“轲并未否定。再说,对先生之问,轲有一惑,敬请先生解之!”
“请讲。”
“老子是王吗?”
“不是。”
“老子是地、是天吗?”
“不是。”
“老子是道吗?”
天口骈似乎读出孟夫子口中的味道了,思忖有顷:“也不是。”
“老子是自然吗?”
天口骈不再应声。
“请问先生,老子既不是四大,也不是自然,他究底是什么呢?”
“是……圣人。”天口骈几乎是嗫嚅。
“圣人也是人哪!”孟夫子看向众人,声音激昂,“老子既然是人,是个像大家一样能吃能喝、有生有死的人,为什么就不能否定呢?”
众人呆了。好半天,没有一人说话。否认权威,另立权威,这是每一个学者的心中梦想,只是都不说出来而已。
“既如此说,”天口骈憋出一句,“请问夫子,何为仁?”
“爱。”孟夫子脱口而出。
爱是关系,既看不见,也摸不到,一如老子的道,恍兮,惚兮,谁也无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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