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王此问颇为吊诡。孟夫子一上口就提先王之乐,从而引出训诫,宣王这就拿先王游猎的大园子说事,看孟夫子如何解释。
“听说是那么大。”孟夫子略略一想,应道。
“是不是也太大了点儿吧?”宣王身子朝后一仰,表情自得。
“可百姓还觉得它不够大呢!”孟夫子盯住宣王。
“咦!”宣王一脸惊诧,倾身问道,“请问夫子,寡人之囿不过四十里,为什么百姓就认为它过大了呢?”
“用途不同呀!”孟夫子应道,“文王之囿方七十里,是与百姓共享的,刈草砍柴者可以进去,捉鸡捕兔者可以进去,百姓以为不够大,这是理所当然的。初入齐时,轲不问明齐国大禁,不敢入境。就轲所知,王上之囿方四十里,且就设在临淄郊区,凡私入猎其麋鹿者与杀人等罪。王上这么做,如同在国之正中设下一个陷阱,百姓认为它过大,也是理所当然的呀!”
一场稳操胜券的进攻于转瞬间受挫,齐宣王再在臣子的眼皮底下被孟夫子怼了个灰头土脸,场面一时尴尬,干笑几下,轻咳两声,猛地一拍脑门:“嘿,寡人差点儿忘了,这召夫子来,是有大事请教呢!”
“教字不敢!”孟夫子拱手,“王上但有所问,轲知无不言!”
“泰山顶上有个明堂,是周天子东巡时修建的,”齐宣王真还与孟夫子议起事来,“今朝周室式微,周天子无力东巡,这个明堂也就没有用处了,是以不少臣子进谏拆掉它。请问夫子,寡人是拆掉它好呢,
还是不拆为好?”
“明堂是王者之堂,大王若行王政,怎么能拆明堂呢?”孟夫子一口否决。
“夫子能说说什么是王政吗?”齐宣王显然是第一次听说这个名词,趋身问道。
“王政就是王者之政,”孟轲解道,“当年文王治岐,向耕者征九一(九分之一)之税,赐官吏世代俸禄,过往关卡、市集皆不征税,山河湖泽由国民共享,处罚罪犯不连坐家人,对天下四类贫困无助之人——鳏、寡、孤、独,视作施政布仁的优先救助对象,等等等等,这就是王政呀!《诗》云,‘哿矣富人,哀此茕独。’说的就是有钱人无须照顾,要照顾的当是孤独无助的人哪!”
宣王交口赞道:“夫子讲得真正好啊!”
“大王既然认为王政好,为什么迟迟不推行呢?”
“唉,”宣王苦笑一下,怅然叹道,“寡人有个毛病,爱财。”
“爱财好呀!”孟夫子朗声应道,“当年周室先祖公刘就很爱财。《诗》云:‘乃积乃仓,乃裹糇粮,于橐于囊。思戢用光,弓矢斯张。干戈戚扬,爰方启行。’讲的就是他如何爱财的事。王政主张爱财,要求居者有积粟,行者有裹粮,然后才可‘爰方启行’,勇往直前。大王只要爱财,就能想到百姓也是爱财的,这与推行王政有什么关系呢?”
再次被孟夫子怼得哑口无言,宣王沉吟良久,似乎是在故意与孟夫子对着干,抬头盯住孟夫子,语气挑衅:“寡人还有一个毛病,好色。”
“好色好呀!”孟夫子似乎没有看到宣王的反应,侃侃接道,“当年周太王也很好色,挚爱他的妃子。《诗》云:‘古公亶父,来朝走马,率西水浒,至于岐下。爰及姜女,聿来胥宇。’讲的就是太王之时,内无怨女,外无旷夫。大王只要好色,就能想到百姓也是好色的,这个并无碍于推行王政呀!”
“好吧,”宣王实在没招了,哭丧起脸,两手一摊,有气无力,“寡人……散朝!”
不是上朝时间,自然就不存在散朝,宣王说出这两个字,分明是在赶客,且显然有点儿语无伦次了。
庄暴看出苗头,以肘顶一下孟夫子,起身叩道:“臣告退!”
见宣王这般态度,孟夫子肝气上蹿,没有叩首,只是微微一拱,朗声叫道:“邹人孟轲,告退!”
孟夫子的声音很高,且重音放在“邹人”二字上,音未落定,人已站起,没再多说一句,大踏步出门。
见孟夫子这般使性,宣王气得嘴眼歪斜,恨恨地白庄暴一眼,鼻孔里哼出一声,拂袖起身,转殿后去了。
殿堂里,只剩下里外不是人的庄暴跪在席位上,呆若木鸡。
第二次觐见宣王不欢而散,孟夫子很是郁闷,一连两日茶饭不思。
新收的弟子匡章听闻整个过程,套上驷马之车上门,说是带孟夫子外出散心。
孟夫子跳上匡章的辎车扬长而去,老弟子一个没带。孟夫子一去三日,到第四日天色迎黑才被匡章送回客舍。从气色看,郁闷已去大半。
孟夫子毕恭毕敬地送走匡章,笑容可掬地回到客堂。
众弟子面面相觑,继而一齐入孟夫子客堂问安。孟夫子谈笑风生地讲了过去三日的野外见闻,原来匡章带他遍游了稷山。
“夫子,弟子有惑!”孟夫子话音刚落,公都子随即拱手。
“何惑?”孟夫子笑吟吟地看向他。
“我们打听过了,匡章在齐声名狼藉,都说他是不孝不慈不礼之人。夫子不仅收他为弟子,与他一起出游,且还在他面前未执师礼,弟子敢问为什么吗?”公都子一口气说出心中疑惑。
孟夫子看向众弟子,他们的眼神中皆是此问。
“哈哈哈哈,”孟夫子大笑几声,指着众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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