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苑·建本篇》有“魏武侯问元年于吴子”事:
魏武侯问元年于吴子。吴子对曰:“言国君心慎始也。”“慎始奈何?”曰:“正之。”“正之奈何?”曰:“明智。智不明何以见正?多闻而择焉,所以明智也。是故古者君始听治,大夫而一言,士而一见,庶人有谒必达,公族请问必语,四方至者勿距,可谓不壅蔽矣。分禄必及,用刑必中,居心必仁。思民之利,除民之害,可谓不失民众矣。君身必正,近臣必选,大夫不兼官,执民柄者不在一族,可谓不(擅)权势矣。此皆《春秋》之意,而元年之本也。”
吴起同时是一位史家,由这也可以证明。学者对于这项资料,每每怀疑,但这儿所说的话,并没有什么因袭的痕迹,而和吴起后来在楚国所施行的政见也很一致,我敢于相信刘向是一定有所本的。吴起既是儒家,要谈谈《春秋》,也并不是怎样不合理。
更进,我还疑心吴起在魏文侯时曾经做过魏国的史官,魏文侯时有一位史起,大约就是吴起。且看《吕氏春秋·乐成篇》上的这段故事吧:
魏襄王与群臣饮酒,酣,王为群臣祝,令群臣皆得志。史起兴而对曰:“群臣或贤或不肖,贤者得志则可,不肖者得志则不可。”王曰:“皆如西门豹之为人臣也。”史起对曰:“魏氏之行田也以百亩,邺独二百亩,是田恶也。漳水在其旁而西门豹弗知用,是其愚也。知而弗言,是不忠也。愚与不忠,不可效也。”魏王无以应之。明日召史起而问焉。曰:“漳水犹可以灌邺田乎?”史起对曰:“可。”王曰:“子何不为寡人为之?”史起曰:“臣恐王之不能为也。”王曰:“子诚能为寡人为之,寡人尽听子矣。”史起敬诺。言之于王曰:“臣为之,民必大怨。臣,大者死,其次乃藉臣。臣虽死藉,愿王之使他人遂之也。”王曰诺。使之为邺令。史起因往为之,邺民大怨,欲藉史起。史起不敢出而避之。王乃使他人遂为之。水已行,民大得其利。相与歌之曰:“邺有圣令,时为史公。决漳水,灌邺旁,终古斥卤,生之稻粱。”
这虽作魏襄王,但《左传》襄公二十五年《正义》却明明引“《吕氏春秋》称魏文侯时吴起为邺令,引漳水以灌民田,民歌之曰”云云,则孔颖达所见本正作文侯。《汉书·沟洫志》亦载此事,然分析为两个时期,以西门豹属魏文侯时,以史起属襄王时。西门豹固文侯时名臣,而如《史记·河渠书》、《水经·浊漳水注》均以引漳灌邺为豹事,《后汉·安帝纪》元初二年亦有“修西门豹所分漳水为支渠”之语,则引水灌田确亦文侯时事,史起不得属于襄王。史起引渠,何乃归功于西门豹?案此“使他人遂为之”之他人盖即西门豹。故开之者史起,而成之者为西门。是则《沟洫志》实误,而后人复据《沟洫志》以改《吕览》,因有此纠葛。后人亦有为折衷之说者,如左太冲《魏都赋》云“西门溉其前,史起灌其后”,这可是不必要的聪明。
看这故事中的史起,其作风和态度实和吴起极相似,而同属文侯时,同名起,则孔颖达要认为即是吴起,确是甚有见地。阮元《校勘记》非之,谓“高诱注《吕氏春秋·乐成篇》云西门豹文侯用为邺令,史起亚之,吴乃字之误”,是未达孔氏意,乃以不误为误了。
一九四三年九月十一日
喜欢青铜时代.请大家收藏:(m.shudai.cc),书呆网更新速度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