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荣侯府,叠彩阁。
侯夫人许氏带着两个大丫鬟香芝、贵兰,正急急往里走。丫鬟绮秋忙迎出来打帘子,道:“夫人……”
许氏打断她,道:“小姐呢?”
“小姐还在梳头。”
许氏脚步不停,进了内室,果然见到女儿秦锦绣坐在妆台镜前。穿了身镂金百蝶穿花云锦袄,下着鹅黄散花八幅罗裙。大丫鬟侍夏正在给她梳头。
秦锦绣手里拿着两个耳坠子,一个绿石玛瑙水滴坠,一个掐金丝梅蕊镶黄碧玺。正不知选哪个好,抬头见许氏进来,便笑盈盈地问她:“母亲,我戴哪个好看?”
许氏见了她这幅悠闲自在的样子,心中的急乱竟不觉消散了许多。接过两个耳坠子瞧了半晌,选了黄碧玺的那对,一边替她戴上,一边道:
“你姐姐这会儿恐怕已经进了府了。老太太盼了多日,一会儿你见着她,言语上还是莫要得罪她的好。”
“母亲,她那样的人,怎么能做我姐姐?”秦锦绣声音微冷,神情上露出些不屑来。却又连忙正了正脸色,将那不屑掩了下去。
自己是庆荣侯府的嫡出小姐,父母长辈无不看重,在府中姐妹甚至整个建邺城里的世家小姐眼中,她也是最出类拔萃的。
明年皇后就要为太子择妃了,自己也在待选名单之列,这让秦锦绣更加自矜。她是骄傲的,那个六岁就被父亲发落至尚秀堂的人,她怎么会有资格做自己的姐姐?不屑么,她连让自己不屑的资格都没有。
许氏宠溺地望着自己的女儿,伸手为她抿了抿双环髻上的乌亮发丝,道:“明年就要待选了。我的女儿这么出色,论身世论长相,留在太子身边那是一定的。”
“你将来是要进宫的人,后宫里有自己人,好处那是不消说的。她在尚秀堂那么多年,女官技艺学得想必是不差,将来有她在你手底下照应着,不是更放心?好歹她也是你父亲的女儿,除了依靠我们,还能依靠谁?这样的人用着放心,否则我也不会求了你父亲让她回来,让她老死在那种地方岂不更好……她当然不能和你比,但你也要为着你自己的将来打算,拉拢住她的心才好。”
“母亲你放心,我会拿捏住她的!”秦锦绣微笑,精致的眉眼泛着自信的神韵。
收拾停当,秦锦绣这才带着两个大丫鬟侍夏和绮秋,跟着许氏出了叠彩阁,穿过漆画游廊,往前面祖母的正房去了。
福禧堂的正房内间,剔红福寿纹罗汉床上,秦锦依正倚坐在秦老夫人身边,低声说着话。老夫人时不时抚着她的手,垂泪不止。
老庆荣侯英年早逝,所幸子嗣不薄,留下四子一女。
秦李氏为人严正,对嫡庶亦无厚薄之分,因此庆荣侯府一脉并不曾分家,四房聚居一处。嫡出的二子袭了爵位,正是秦锦依的父亲秦致礼。
秦致礼的发妻本是西域夜康国大义王爷的女儿玑柔郡主,九年前夜康亡国,消息传来后便一直患病卧床,后不知何故,竟自缢而亡。庆荣侯以家丑免以外扬为由,将当时年仅六岁的嫡女秦锦依送至尚秀堂中。
秦老夫人本不同意,待听闻朝中的传闻,道夜康亡国乃是皇上暗授,思量数日,终究还是默许了将锦依送走的安排。
如今她年纪大了,又有二儿媳管理家中事务,自己便时常礼佛念经,受阖府儿孙孝顺颐养,一心安享晚年。
“我本是早就让你父亲去接你回来的,你一个女儿家,在那里吃苦太甚,我每每想起,都难过得紧。前年本已遣了人去,偏偏说你跟着曾教习闭关研习金针之术,若当时就回来,难免之前数年的功夫就白费了。你又来信说要坚持到习医结束……”说着,又淌起泪来。
一旁秦老夫人的大丫鬟映雪接过话来,笑着对秦锦依道:“那回老夫人为了这事,伤心了大半个月,一说起依姐儿来就淌眼抹泪的。”
秦锦依略打量了一眼站在罗汉床一侧的映雪,身着一件弹花暗纹锦袄,头上珠钗宝簪,这等打扮,就是寻常人家的夫人也不过如此了。又敢断接老夫人的话头,想必是祖母身边最得力信任之人。
便向映雪笑了笑,柔声对秦老夫人道:“刚至尚秀堂时,年纪还小,难免不适应。别的还好,就是想祖母想得紧,恨不得立时能回来的才好。这几年倒也习惯了。这次我回来,专为祖母带了几株沉香海棠,搁在屋里,花香可静心安神,疏喘止咳。孩儿还记得以前您常有咽疾,不知如今可好些了?”
秦老夫人抚着秦锦依的手,笑着回头对映雪道:“你瞧瞧,还是我的依姐儿对我好,这么多年了还记挂着我的病!”
正说着,外面传来一阵清脆的笑声,一个丫鬟打起帘子,许氏母女二人款款入内,秦锦绣神采奕奕地娇声笑道:“老祖宗,难道孙女儿对您就不好了?还是姐姐回来了,就只心疼姐姐,不疼我了!”说着,一副不依的忸怩神态,挨着老夫人坐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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