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夜康人有个传说,若生下一男一女的双生子,乃是极为不祥的征兆,……”
夜凉如水,漫漫清风中带来淡淡花香和虫鸟微鸣的响动,显得格外寂冷,锦依倚在司马玉楼怀中,语声是如梦呓般的喃喃自语,“我也不知这传说从何而来,只是小时候听照顾我的老宫人们隐约说起,但凡有这样的双生子,男孩必定命格奇贵,一生福荣无双,但女孩,……却是命途多舛的祸水。”
她仰首,凝莹如玉的脸上带了惶然,紫波涟滟的眸中却有一丝悲悯,“我父皇就是那个命格清贵双生子,可他,……”
司马玉楼注视着她,忽地恍然,接口道:“皇后和你父亲是双生兄妹?”
锦依轻轻点头,神色有些迷茫,“父母从未跟我提起过姑姑,但我印象中的确记得她和父皇是双生。”她叹了一声,回首注视窗外,良久,语气带了些释然,“这只是我们夜康的习俗,中原人却从没这种说法,是我自己大惊小怪了,今日知道如儿怀着双胎,这才有些心神不宁。”
司马玉楼知道她心中的逃避,夜康灭国后,皇后没有半分作为,这件事一直以来便困扰着她。皇后为何要袖手旁观,并在当初庆荣侯夫人姜玑柔死时不闻不问,如今又对锦依这个同族之人这般冷淡。这种种举止,无不显得皇后对夜康并没有什么感情可言。
“灾星这种说法,不过是莫须有罢了,……”司马玉楼轻声说道。
“是啊,命格之说纯属虚妄,……”锦依自嘲地苦笑,“若我父皇真的富贵多福,又怎会那样惨死,反倒是被说成祸水的姑姑,如今是湟湟一朝国母,天下最荣华尊贵的女子。”
司马玉楼微微摇头,“皇后刚嫁过来的时候,皇上还只是不受重视的皇子,那时的情形,要他娶一名在朝中毫无根基的外邦女子,其实是件屈辱之事。”
说到这儿,他停了下来看向锦依。锦依知他是怕自己介怀,不由得哂道:“我听锦轩说过,这没什么的,夜康本就是附属小国,这样的联姻华景自然不会看重,但对于夜康人来说,却也未必就是荣耀之事。”
她的目光再次凝望西方,淡然道:“西域诸国常年在中原与匈奴两大强国的夹缝中求存,不得不左右逢源,实际上两边都靠不住。夜康地属最西端,若有战事发生,华景又能帮得了多少?朝贡称臣,进献女子联姻,也只是求一时安稳罢了。”
语气中带着几分疏离,在中原居住多年,又顶替着他人的身份,表面上看,她除了外貌之外,早已与西域无任何瓜葛。可内心深处,她仍觉得有一丝隔阂,因此而感到无所归属,夜康已淹没于黄沙之下,早已不复存在,天大地大,此心便如惶惶飘荡的孤魂一般,不知该归于何处。
司马玉楼静静望着她,眸中闪过一丝复杂,似愧疚,又似怜悯。
良久,收回心神,与她一同在茫茫黑夜中眺望西方,“终有一天,我会带你回西域的。”
锦依心下微暖,眼眶渐渐红了起来,唇边却慢慢上弯,终带上一抹知足而乐的笑意。
半晌,司马玉楼接着之前的话头,继续说道:“皇上对皇后深情意重,即使登基后有大臣劝谏另择世家贵女为后,亦毫不犹豫地推辞了,再加上军中大员的支持,皇后最终才坐稳了凤座。”
“不过,若照你所说,……”他语气稍顿,沉吟道:“若她早被人说成是祸水,才送嫁到华景,会否对夜康心怀怨恨?”
锦依心中剧震,只有这样,才解释得通,为何皇后对夜康之事淡漠至此,喃喃道:“怎么会……,再如何说,夜康也是她的故国啊。”
多年来心中对姑姑的猜疑,此时夹杂着模糊晦暗的旧事,如潮涌入心间,翻滚澎湃,幼年时偶尔听到的只言片语,宫人们背后的低声议论,曾出现在梦中的那座黑魆魆潮湿冰冷的宫殿,再次浮上心头。
锦依脑中轰鸣,耳畔嗡嗡作响,就如有无数人藏在暗无天日的黑影中悄声细语,“……,灾星,……宿命,处死她……”
她冰冷的双手摸索着探到司马玉楼的手,紧紧握住,想要从中汲取一丝支撑。心中如同一道闪电划过,照亮自己刻意封存的记忆。
原来自己早就知道了,姑姑早年在夜康时,便是众人眼中的祸害,虽有公主之尊,却倍受冷遇。
自己小时候曾到过的那处黑暗宫室,便是她出嫁前的囚禁之所,只是那时自己太小,众人又一味隐晦不提,这段记忆才变成含混不清的梦境,掩埋在心底最深处的角落里,连自己都不敢触碰。
锦依紧闭紫眸,一滴清冷的泪水自眼角滑落,嗓音暗哑地开口,“你说,夜康灭国,她只是袖手旁观,还是……,一手策划?”
司马玉楼声音沉重,“若她在夜康被人视为不祥,想必处境艰难,但若出于怨怼,便对至亲骨肉做出这样的事,也未免太过毒辣了……”
从上次得手的帐薄来看,皇后这么多年来一直有暗自结交外臣的行径。若说当年是皇后授意威远侯联络大月、乌孙和菴蔡,恐怕她真有这样的能力。
想到前两日齐琮传回来的消息,让他查的当年那事,果然与自己记忆中的有所吻合,再加上刚刚知晓的皇后旧事,司马玉楼的心沉沉下坠,这许多年来,自己努力拨开前尘往事的重重迷雾,想要一探究竟寻找的真相,难道真的是自己最不愿看到的,竭尽全力避免的那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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