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旭樘躺在床上,听到了钟声。
他在京都中长大,这钟声他已经听惯了,听腻了,钟声一响,他的脑子里都会衔接上一条钟声的余韵,严丝合缝,绝不会错。
晚上他喜欢人陪着,然而只要相国寺的钟声一响,他就可以不用人陪着了,这钟声可以涤荡一切鬼祟,让他安心。
然而今日的钟声,让他很不愉快。
钟声的余韵在他脑子里落下,却没在他耳朵里落下,紧接着敲鼓的声音就重重的传了过来。
鼓声不如千斤重的钟声那般有排山倒海之势,但也震耳欲聋,气势滂沱,响彻黑夜。
他想动一动,捂住耳朵,但是动不了,一动心口就钻心的痛,身体也像是和灵魂分了家,各过各的,不听使唤。
太医说他伤的太重,差一点就没了命,熬过了高烧,接下来就得慢慢调理。
京都的人都以为他是在相国寺让猎鸟的人误伤,谁能想得到他像条蛟龙似的,已经在外头掀起了一阵风浪归来。
只是宋绘月这个大坏蛋,不肯束手就擒,让他白忙活一场,还有晋王,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还在泽州兴风作浪,写了万民请愿书,要来京都伸冤,敲登闻鼓。
想到登闻鼓,他忽然愣住,手紧紧捏住被角,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忽然回过神来,大声道:“让老大来!”
下人匆匆去请张旭灵,张旭灵也听到了鼓声,家里出门查看的人在半路上告诉了他,是有人在敲登闻鼓,鼓司已经开门,把人放了进去。
泽州那么大的动静都瞒住了,沿途也都在抓人,告状的人到底是怎么混进来的!
张旭灵走的脚下带风,一路走到张旭樘屋子里,开口便道:“老二,晋王的人进京了,在敲登闻鼓。”
“我已经猜到了,”张旭樘的声音很沉闷,“阿爹呢?”
“阿爹昨夜宿在大内都堂,想必也听见了,”张旭灵的声音里带着焦急,“眼下怎么办,泽州死了这么多人,捅出来一个都跑不了。”
比起冶场爆炸,今上更在意的是瞒报。
有裴太后垂帘听政在前,今上对政权已经在意到了走火入魔的地步。
张旭樘对泽州官场的官员没有感情,冷漠道:“只要保住李霖就无妨。”
张旭灵没有主意,既然相爷老爹不在,就全听张旭樘的,而张旭樘却还在思索:“我看晋王还有后手,他不止要把泽州官场掀翻,恐怕还要把李霖也拉下马。”
“那怎么办呢?”
“我想想。”
张旭樘的身体不听话,但脑子还是那么灵光,越是这样的时候,就越是要作乱,坏主意一个接一个,若是坏主意也有形状,那一定是他的头发变成了毒蛇,正在向张旭灵“嘶嘶”的吐着舌头。
“你过来,我说给你听。”
张旭灵把耳朵送到张旭樘耳边,本以为张旭樘是有话要交代李霖,然而没有,张旭樘的每一个字都和李霖没关系,甚至没有长篇大论,然而张旭灵听到最后,惊愕的瞪大眼睛,不敢相信这是自己的弟弟。
他对弟弟的怜惜和亲情在这一瞬间泯灭,弟弟已然成为一个来自地狱的恶鬼,而他对此只剩下惧怕。
恶鬼抬起头:“明白了吗?”
“明白了。”
“那就去一趟都堂,告诉阿爹,往后的事,都按照我的话来办。”
“好。”
张旭灵魂不守舍的往在走,走到门槛处,他没注意脚下,一个踉跄,险些栽倒在地。
“大哥,没事吧。”张旭樘关心的声音传过来。
“没事。”
张旭灵头也不回的往外走,心想张旭樘今天能舍弃这么多的人,那真到了那一天,会不会也舍弃自己?
一定会。
张旭樘不关心张旭灵敏感纤细的感情,在他眼里,和晋王的争斗,正在拉开一个长长的序幕。
宋绘月在这场争斗里,将会成为一个伤心欲绝的人。
登闻鼓一敲,整个朝堂都为之震动。
今上亲自垂问,得知冶场并非只埋葬了晋王和徐来雨那么几个人,而是四百多人,尸体至今未有人收敛,也未多加抚恤,整个泽州欺上瞒下,甚至设置重重关卡,只许进不许出后,龙威震怒,立刻遣使监查。
盐铁副使李霖神情凝重,送了拜帖去张家,却得知张相爷和张家大爷都在大内未出,张家只有被误伤的张衙内在,岳家小娘子正在张家探望,他只能作罢。
岳怀玉半点都不想见到张旭樘这个人,然而不得不来,站在张旭樘面前,她敷衍的说了几句关心的话,张夫人和岳夫人立刻笑了起来。
她笑不出来。
原本对张旭樘,她只是不想嫁,如今从岳重泰那里得知泽州是张旭樘的手笔,再看此人,简直是又嫌恶又害怕。
她没有见过比张旭樘更坏的人,视他人性命如草芥,偏偏大家都觉得他好,觉得他是为了贵妃,为了燕王,才不得不这么坏。
张旭樘坐在折背椅里,椅子方正宽大,后背放着绣工精致的五彩锦鸡软枕,屁股下面垫着一张祥云纹棉毯,脚踏上放着蓝底山水线毯,花团锦簇的将张旭樘包裹在其中。
他在这一片花团锦簇中也显出格外的脆弱,仿佛是易碎的琉璃物件,一碰就会碎。
然而他并非真的脆弱,目光含毒的看着岳怀玉,他看到的不是一个小姑娘,而是一整个岳家。
他对着岳怀玉含情脉脉的一笑:“我带你去看我家的玻璃房子。”
岳怀玉不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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