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之后一连几日，京城的天都阴沉沉的。万里黄云密布，动辄寒风呼号——分明是个要下雪的光景，却连一星雪片也不见，闷得人心里发慌。这情景就如同此时的前朝一般，自朱时泱在早朝上雷霆一怒之后，朝中的官员们表面上虽不敢言，暗地里却都把矛头指向了陆文远，若不是为了维护他，皇上怎会做出如此荒唐之事？陆文远这几日在朝中行走，对此颇有体会，那些平日里对他毕恭毕敬的大臣，如今见了他虽仍是礼数周至，却明显多了几分冷淡疏离。脾气硬些的，连行礼都免了，与他照面走过，目不斜视，眼角都不愿看他看。
更有在他手下做事的六部官员，先前分明尽心公事，勤勤谨谨，如今却态度大变，但凡是陆文远吩咐的事，能拖就拖，消极怠工，从前片刻便能办好的事，如今拖个几日也是常有的。陆文远见政令不行，只好将公事都交由傅潜、赵咏宁和沈文斌吩咐，私下里忐忑难安，只道皇上此举非但不能弹压舆论，反而火上浇油了。
这日散了早朝，陆文远从奉天殿出来，一个人踽踽而行，刚下得汉白玉台阶，只听得身后步履声匆匆，原是傅潜打发了赵咏宁与沈文斌先行回阁，自己从后头赶了上来，见自己一味低着头愁容满面，便问道：“你最近见过皇上了没有？朝中如今这个形势，只怕舆论很快便要弹压不住了，还要早作应对才是。”
陆文远苦笑道：“皇上不肯见我，约莫不愿听我的数落。可事到如今，我再数落他又有什么用，该来的一样会来……”说着叹了一叹，问傅潜：“傅兄，我向来为官欠缺灵通，实在想不出应对的法子了，你可有什么办法，能助我渡过难关？”
傅潜却哪里有什么法子？先前为了周全他，已使出了浑身解数，可无论哪般努力，都抵不过皇上的轻举妄动。傅潜如今也已到了强弩之末，只得道：“如今最稳妥的办法只怕就是以不变应万变了，凡事能忍则忍，不能忍也得忍，先前唐宰相娄师德唾面自干，就是因为受武则天恩宠太盛，以此来应对同朝之人的嫉恨。如今你的境况虽然不同，但这么做总是没错，只要不再激起言官们的愤怒，能平安挨过这段时日便好了，否则就是一场泼天的灾祸。”说着，又叹道：“皇上那里你不去也罢，省得一语不合，再生出别的事来。”
陆文远点了点头，低头不语。两人一路沉默地走着，其实心里都明白得很，言官的愤懑忍了不止一日两日，早晚会有爆发的一天，就如同涨满的河水冲溃堤坝一般，势不可挡。又兼皇上最近对言官大肆责罚，只怕心中不满的人早已不止言官，更有其他大臣，陆文远每每一念至此，便觉得心惊胆战，不敢继续想下去。
按下这厢不提，且说那日韩芾挨了打从前朝回来，呆在府中一养便是几日。锦衣卫的廷杖着实下得刁钻，韩芾臀上的肉几乎被打得没剩多少，如今屁股倒比大腿还凹下去一块。幸而筋骨不曾打断，不然以后走路都成问题。韩芾每日疼痛难当，水里火里煎熬，止血生肌的药用了多少，却没有一毫效果。数九寒天的，化了一屁股的脓，只得趴在榻上怨天骂地。
这日又是个欲雪不雪的晦暗天气，韩芾正趴在卧房的榻上，支使使女给自己换药。那使女虽生得面目娇俏，但因被韩芾私下里收用过，宠惯得久了，做起事来手脚粗笨，端个茶倒个水还好，换药却是如何也做不来，不是碰了这儿就是蹭了那儿，韩芾满屁股都是伤口，哪禁得她这一磕二碰的，直疼得浑身哆嗦，口中抽冷气不迭，将那使女骂了又骂。
两个正乱成一团之时，忽听府中门房来报，说是翰林院的修撰陈大人来了。韩芾因遭了皇上一顿打，心中有气，也不管自己正换药换到一半赤身露体的，便吩咐门房带陈闱进来。
陈闱今日穿了一身藕荷色苏绣夹棉锦袍，越发衬得一张俊脸如出水莲花一般，清新脱俗。进门见韩芾正趴在榻上“哎呦”连天，臀上包裹的棉布半拆半掩，露出里头溃烂的红肉来。那使女跪坐在脚踏前，已然慌了手脚。陈闱近前两步道：“方才进门时还想问大人恢复得如何了，如今看这情景，只怕是不大好呢。”
韩芾只管僵挺着身子，过了好一会儿，才从疼痛中缓过劲来，苦着脸道：“岂止是不好，下官这一条老命，都差点折进去了，钟绍云比我的年纪还大，也不知他此番如何了？”
陈闱笑道：“难得大人病中还惦记着钟大人，方才我来之前已经去钟府看过他了，钟大人虽也伤得不轻，但没什么大碍，施刑的锦衣卫事先已受过皇上叮嘱，手下留情了，不然这七八十棍子下去，早该打死人了。”
韩芾听得他提起皇上便有些来气：“陈大人，你先前口口声声说我等是为皇上做事，可如今看这情形，怎么也不大像啊，前番皇上在崇华殿外大动刑罚，我心里便有些疑影。皇上疑忌不疑忌陆文远我不知道，可皇上从来就没有召见过我等，倒是你陈大人，当初从内阁中出来，是因为陆文远参了你一本吧？”
韩芾这话说得直白，直指陈闱假借皇上之名报私仇。陈闱听了只是一笑，挥手示意那位使女下去，看着她在身后关紧了房门，才道：“韩大人也不想想，陈某从初次拜访到现在，送给大人的银子没有一万也有八千了，那陆文远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一个月的月俸也不过区区一百五十两，陈某一介新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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