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下,狂风起。
漫天沙尘在废弃的烽堡上空乱舞,掀飞了帐篷,卷起篝火砸向破旧的马槽。
一匹黑马被火星烫了个正着,吃痛受惊,猛地挣脱缰绳,扬蹄狂奔,眨眼间消失在沙暴中。剩下的两匹仿佛受到鼓励,拼命地嘶叫着,围着缰绳一头系着的马槽乱转。
瀚海的风真会杀人,能把人卷起来抛到几里外,摔个粉身碎骨。
几息前还围坐在枯井边烤火的几个胡人,顾不上去追跑掉的黑马,有的顶着风把之前卸下的货物使劲儿往土墙下拖,有的忙不迭去牵正趴在地上打瞌睡的骆驼。
土屋里,挎着弯刀的胡人听到外面动静,跟正在铺毯子的灰衣少年叽里咕噜交代了一句,便飞快地系上布巾捂住口鼻,拉开门冲了出去。
肆虐的风裹夹着砂石呼呼钻了进来。
灰衣少年猝不及防,被风沙呛了个正着,连裹头的黑巾都被吹掉了,连忙用身体死死顶住把栓上。
阴暗的墙角里一双眼睛紧盯着他:“你咋也把头给剃了,你是和尚?”
灰衣少年掸掸身上的尘土,走过去打开气死风灯的罩子,轻轻拨了下里面的灯芯。随着昏暗的灯光,一张跟灰衣少年有着几分相似的面孔出现在眼前。
他头戴一顶怪异的宽沿高顶牛皮毡帽,身穿一件黑色皮裘,青稚的脸上满是外明亮清澈。尽管被捆的结结实实像个大粽子,却给人一种与年纪和其处境格格不入的气定神闲。
“你才是和尚呢。”灰衣少年俯身摘下皮裘少年的帽子,好奇地把玩起来。
“我不是和尚。”皮裘少年笑了笑,问道:“喜欢吗,喜欢送给你。”
“不是和尚你为何剃头?”灰衣少年轻轻拍掉帽子上的尘土。
“头发留太长容易生虱子,不如剃掉。”
“原来如此。”
“你又为何剃?”
“因为你剃了,所以我也要剃。”灰衣少年最恨权贵,见皮裘少年都沦为了阶下囚还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又来了句:“之前不知为何要剃,现在知道了,多谢。”
皮裘少年惊问道:“你在学我!”
灰衣少年抬起胳膊,摸着剃掉之后不大习惯的头,反问道:“韩平安,你不觉得我们很像吗?”
“咦,你不说我真没在意,是有那么点像,不过也只是有那么点像。”
“放心,会越来越像的。”
“此话怎讲。”韩平安疑惑地问。
灰衣少年戴上韩平安那顶怪异的毡帽,认真地说:“你快死了,等你死了,我便是韩平安。”
韩平安愣了愣,惊诧地问:“你想杀了我,然后冒充我?”
灰衣少年点点头,目光看向韩平安的皮裘,心想这件皮裘一定很值钱。
“别看了,你就算把小爷的皮草扒下来换上也不像!”韩平安没想到会遇上这种事,又强调道:“还有口音,生活习惯,连走路姿势都不一样,简直漏洞百出,你就不怕被人看出破绽。”
“言之有理,好在你是个疯子,在叶勒城既没朋友也没亲戚。平日里人家都懒得搭理你,又怎会注意这些。当然,我也会小心的,进城之后少说话多装疯,等过上一年半载,假的也会变成真的。”
“你们这是打算玩谍战?”
“什么谍战……”
“说了你也不懂。”韩平安艰难地挪动了下身体,好奇地问:“你今年多大?”
“十六,比你大一岁。”
“属羊的,话说你是不是我爹在外面生的娃,不然我们不会长这么像。没想到,真没想到,我那个浓眉大眼的老爹竟这么fēng_liú,不但背着我在外面养小三,还给我生了个同父异母的哥哥。”
什么浓眉大眼?
什么小三?
灰少年微感惘然,暗忖此人果然如传说中那般疯疯癫癫。
“我晓得你为何要铤而走险了,一定是我爹提上裤子不认人,不管你们娘儿俩死活,害你落草为寇成了马贼。但这不关我的事,冤有头债有主,你应该去找我爹。”
“……”
“可就算我爹对不住你,你也不能撕票。要知道血浓于水,我们是同父异母的兄弟,你要是杀我,那就是手足相残!”
这都是哪儿跟哪儿啊!
灰衣少年直勾勾的盯着他,真跟不上他那跳跃的思维。
“哥,相煎何太急啊,别杀我好不好?我今年才十五,还没娶婆娘,都没尝过女人的滋味儿。早晓得会这样,就应该早早答应六叔。他家闺女虽是胡姬所生,长得像胡姬。可灯一吹,往被窝里一钻,跟我们秦人女子没啥两样。”
死到临头居然想着女人,真是没心没肺。
难怪叶勒城里的人都叫他“韩三疯”,难怪他家奴仆都在背后叫他“疯少爷”。
灰衣少年不想再听他胡言乱语,打断道:“韩平安,你想多了,我们只是相貌有几分相似。我有爹有娘,与你家没半点关系。”
“你不是我爹在外面生的娃,这么说我爹得罪过你?”韩平安下巴有点痒,低头在捆着自己的麻绳上蹭了蹭。
“没有。”
“那就是图财了,你想杀了我,好冒充我去继承我爹的财产。”
韩平安想了想,又摇摇头:“可我那个没出息的老爹为官清廉,本来就没几个俸禄,而且他这些年的俸禄都被我挥霍差不多了。即便他偷偷攒了点私房钱,也轮不着你去继承。要晓得我是庶出,上面还有大郎二郎呢。”
疯子就是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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