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真的害怕了。
眼看着大秦灭亡，眼看着长安被夺，眼看着士兵被屠，眼看着自己被他一步步逼成了孤家寡人，苻坚终于忍不住，害怕了。
他知道自己不是他的对手，可是他不想死，更不想在慕容冲手里屈辱地死去，所以，也只能为了偷生，让太子苻宏当政，自己则躲在五将山，再也不敢出来。
大燕更始元年五月，前秦皇帝苻坚给太子苻宏留下了这样一句话：“脱如此言，天或导予。今留汝兼总戎政，勿与贼争利，朕当出陇收兵运粮以给汝。天其或者正训予也。”之后，就带着宠妃张夫人，小儿子和两个女儿在长安城西侧的五将山长长久久地躲了起来。
山外如何，前秦百姓如何，皆不管不顾。
而慕容冲在占下长安城之后，为报当日苻坚屠尽城内鲜卑人的仇，亦开始大杀秦人，城内人皆流散，道路断绝，千里无烟。
杀戮，不是为了别的，只是为了报仇。
每日回到宫中，他都将一身白衣染成鲜红，提着剑，眼里是未消的仇恨和快意，整个人如同从地狱里的血池中爬出来的一样。
是真真切切的修罗模样。
是真真切切的她梦中的模样。
疯狂的杀戮，已然被仇恨蒙蔽了双眼，几近毁灭的样子。
千军万马舍金甲，白衣佩剑孤凤皇。
琀璋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他，却清楚地知道他现在的状态，知道他这样下去必然会如自己梦中所昭示的那般，最终害了他自己。
然而这也是他的命数，自己本不该管。
但是，因为自己喜欢他，在意他，所以，也不得不去劝一劝，明知不会有任何作用，也忍不住想要去劝他停手。
宫殿内，有血腥的味道。
地上是一件浸满了秦人鲜血的血衣，宫人尚未取走。乍一眼看来，就如同最妖冶的红色，是只在地狱里盛开的曼珠沙华，一朵朵攀上人间。
慕容冲此时已洗去一身血污，只着一件雪白单衣坐在小桌前，披着发，不用任何冠簪束起。无疑是世上最美丽的场景。
他最爱白衣，却每每要将白衣染成血色才肯回宫，他在仇恨，在报复，在用自己的所作所为证明，他能够凭一己之力，凭这副曾经受苦受辱的身躯，去向天下讨回自己失去的，应得的，以及一切他想要的。
这是身而为凤凰的骄傲。
凤凰，一念成佛，一念成魔。
琀璋一步步走近他，心中竟然有着一丝对于认识了十余年的人的陌生与害怕。就连空气里也有淡淡的血味，闻得她头脑发涨。
于他面前坐下，额前悬着的水滴黄玉神秘悠远，眼神是冷而清的，一如当年初次下山时，看待世间众人的目光，悲悯，疏冷。
她开口，声音清丽，已再无一点当年稚气：
“你和苻坚当日所作所为又有何异？”
眼前的人，本是神色淡淡，略带打量地看着她，听她如此言语，顿生愤怒：
“你将我和那连自己儿子都逼死的混帐相提并论？”
赤红的双眼，带着屠城时的杀气，霎时被她的话勾起，有一种近乎疯狂的凶猛，却保持着最后一点清醒，面对她，终是没有动手。
然而琀璋并无所惧，只是深深的同情悲怜。
“不一样吗？你不也能借刀杀了慕容泓，他也是你亲人。”
其实自己都是知道的，当初慕容泓之死，看似是因自己而起，宿勤崇和高盖动手，可其实根本就是他的一个计罢了。从投奔慕容泓开始，然后勾起他对自己的收归之欲，再引出宿勤崇高盖二人的不满，最后慕容泓失人心而死，他则独得人心，顺理成章地成了皇太弟，不过他的一个严密有条的计谋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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