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妥了。”周慕书老老实实点头。
小姑娘有意无意朝胡同里望了一眼,眸中闪过一丝难以言喻的光亮,却又转瞬即逝,朝他一笑,扬手丢出一个布袋子,“二十个大洋,说好的。”
周慕书忙接过,小心翼翼地护在怀里点了点,终于浸着汗水露出了一个心满意足地笑,小姑娘见他确认无恙,摇了摇脑袋正待离开,却又被喊住。
“姑娘,这荣贝勒府闹鬼,到底是个什么说头啊?”周慕书显然有些担心,“方才看那门里,一股子冷气从头沁到尾,我倒是没啥,我娘一身病吃得消吗?”
他答应帮忙,为得是那二十个大洋够买一阵子他娘的药,若是走了一趟,染上些顾贤之说的不干不净,得不偿失可就吃了哑巴大亏。
小姑娘听他开口,竟“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顺手喊了辆黄包车,“抱了我二叔叔宝贝那么久,别说这荣贝勒府,就是清东陵你下去也不算事儿。”
周慕书仍傻愣愣站着,那小姑娘提着裙子跳上黄包车,朝他灿然一笑,“你要是觉得心慌,三天后,可以来荣贝勒府,我让二叔叔给你驱驱邪!哈哈哈哈哈。”
小姑娘声音很大,引得旁人纷纷侧目,周慕书脸皮本就薄,这下更是红了个彻底,咬咬牙,抱着那二十块大洋拔腿便往城东药铺跑去。
贝勒府大院总不缺喧嚣,隔厅花团景簇,笙歌曼舞,空气中久久不散的烟气熏得人睁不开眼,发须花白的荣贝勒缩在云锦鹅绒软垫上把玩着一只玉雕的天鹅,一双慵懒怠惰的双眸惬意的眯着,稍稍哼一声,身边白白胖胖,浓妆艳抹的女人们便献殷勤般递上手头慢火小烤好的烟枪,待荣贝勒迫不及待的吸上一口,还不望伸着一只白嫩嫩的酥手轻轻一点,娇嗔道,“冤家。”
荣贝勒挪了挪身子,又开始眯着眼上下打量起那些个自京城里戏班子请来的年轻戏子,这些戏子多为小生花旦,个个练得一身柔风媚骨,眼风一抛,就能要了人的半条命去。
为首之人更甚,红妆粉黛却提着杆枪,唱的是那赫赫有名的《穆桂英挂帅》,即便大烟缭绕,也难掩一身清俊风度,正是这城中一角儿,竹君子江一若。
此人之所以被人称一声“竹君子”,就因哪怕天下人瞧不起戏子这下九流,也没人敢瞧不起这江一若,这江一若早年当过兵,可没两年便受了伤遣了回来,以十七岁的年纪进了戏班学艺,本以为这童子功的功夫他学不出个什么名堂,却不料,仅仅五年,这江一若硬是靠一张天生吃香的脸和嗓子唱成了角儿。
江一若虽是那捏着嗓子唱花旦的,戏台上,大家一样柔肠百转,可脱了戏服,他却万般不同于那些个旦角儿,光是一身当过兵的正气就非比寻常,他又怪癖颇多,其一是爱竹如命,其二是有人相邀唱戏,须得看他心情,否则谁家也不去,故人送外号“竹君子”。
人人都知道,这荣贝勒好色异常,男色女色大烟泡,都为他所好,此次本以为江一若不来,谁知竟没费多少口舌,他竟满口应了下来。
“贝勒爷~”有人将那晕晕乎乎色迷迷的老贝勒自穆桂英身上拉回来,一只带着翠的手攀上华丽的盘扣,是那贝勒新纳的姨太,年轻得紧,也水灵得紧,娇滴滴道,“那瑾蓝怪病总不好,难道就让她霸占着咱们府里那块好地儿不成?”
那荣贝勒脸色一沉,连带着本就乌漆漆的脸成了黑漆漆,手中的玉天鹅往老檀木桌上死命一磕,竟也磕出好大一声儿响来,这一下之后,竟连乐器声也顿住,只因那老贝勒动怒过大,两眼竟一翻,差点没过去,忙有老嬷嬷上去扶住,不住的抚着老贝勒的胸口,还不望皱着眉头揩眼角,“造孽唷,造孽唷,你提这造孽的主儿作甚唷。”
那姨太太早被眼前变数吓得跪在了地上,大气也不敢出一声,只顾着抓着自己靛蓝的帕子发抖。
这厢乱成一团,那厢却静得出奇。
老太监将那油纸仔仔细细叠好放入抽屉,又将那纸里的东西仔仔细细擦拭干净,放在了床边。
床是一张黄花梨好床,只是年份久了有些嘎吱作响,其上躺着一个瘦骨嶙峋的身体,面容早已灰败老化,但能看出是个女人,女人勉强睁着眼睛,迷迷瞪瞪地看着天上,嘴角不受控制般时不时扯出一个诡异的笑,杂着“咕噜”声,在这昏暗的小院子里极为瘆人。
她的左右手被安安稳稳地置于身体两侧,那带着翡翠镯子的右手却时不时抽搐一番。
可即便这样,她仍旧是一头掺了茉莉油疏的整整齐齐的发髻,别着一支翠玉的簪子,身上一身服贴的翠色旗装。
老太监一双浑浊的双眼噙满了泪呆站了一会儿,竟突然转身,对着床边那宝贝磕了三下响头,声音震天响。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要是菩萨保佑三姐儿好起来,老奴这条贱命您就拿去吧,老天保佑啊,老天保佑啊,真的是他,他是真的回来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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