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云如墨,滚滚而下。
终日沐浴在金橘夕照中的日不落城,渐渐蒙翳,终于变了色。
不明所以的王城居民惊于突然天变,纷纷跑出屋舍、涌上街头,一边议论喧哗着,一边翘首追看浓云来处,渐渐将视线统一投向了盘踞在高远天际的王宫方向。
宫城早已笼罩在了墨色深处,连同驻守在前的四方台,也已面目模糊,唯有飞翼在侧的两座钟楼,朦胧尚浅,依稀可辨。
然,站在四方台堞墙前的落尘等人,心里却比王城居民清楚,周身笼罩的浓稠雾霭,一半缘于宫城上空的斗法,另一半恰正来自于钟楼。
凭着感知,钟楼里似有戾气不断弥散而出,一经出笼,便如脱缰野马般直奔宫城上空,随即便见斗法处云气膨胀、混沌渐深,直至那方天地承载无力,然后一路满溢倾泻而下。
庄十七似又远比这一干人等更加清楚内中情由,已经早于众人感知到戾气前,先一步放弃了原地僵持。一记愤然挥袖,甩脱脚下的纠缠后,朝着宫城上空疾驰而去。
那些拎不清的半仙眼见前方异状横生,到底没敢莽撞追出。又见落尘没有跟着“罪魁祸首”一同离去,终在旁人的劝止下歇了闹腾,嘴里却少不了嘀嘀咕咕,仍有些不满情绪。
落尘无意计较琐碎,目光尾随,看着庄十七没入了浓云中。随即便见云团扭摆,似乎经历了一番剧烈打斗,而后,从内逼出一道青白身影来。
正是简装素裙的女王陛下。
庄十七护驾换出其主,斗法的另一方却似存心追咬甘棠不肯撒手,也自云团中冒头显了形。
鹿角、驼头,猫耳、虾眼,顶着一脑袋狮毛卷;身躯犹在云中,不知究竟;一足微探而出,形似虎掌,前端却带着锋锐的鹰爪尖钩,半臂皮肤隐隐泛光,似乎披着鳞甲。
红泥瞠目:“这是个什么玩意儿?本大仙竟不曾见过。”
“朝天吼。”屈轶应道,恐怕落了桃爷的面子,又补了一句,“我在画上见过,瞧着同观音菩萨的坐骑金毛犼有几分像。”
红泥果然斜睨了他一眼:“是嘛?”又问落尘,“你在天庭见过?”
落尘摇头。
红泥安静了。
嗯,太微庭的也没见过,不赖本大仙孤陋寡闻。
他这厢嘀咕着不识异兽,却再也想不到,自己早已同对方打了不止一次照面。甚至还因错认成僵小鱼,差点儿将一场打斗序曲闹成粉丝见面会。
眼前的异兽,正是彼时的小僵尸,亦是那装扮与女王相类,气质却全然不同的大东主,献。
尸初变为旱魃,再变即为犼。
献与甘棠姐妹相称,实则本为同一人。
甘棠入世,经历坎坷,遭遇过种种不公和惨痛,奢比认定她因此心怀深恨,言其佯装大度,故作粉饰。
殊不知,甘棠的确恨过,甚至不会比他恨得轻浅。然,而今的过往不究却也绝非佯装大度。
盖因,经历过种种人间惨剧后,甘棠还经历了,比兔死狗烹、火焚献祭更加叫人难以承受的身心剧痛——自我剥离。
恨到极致,会癫狂,会迷失。
身为凡人,因着那些经历或者当恨、该恨,然而,神女本是带着爱与使命降临人间的。在恨到癫狂之时,她感觉到了内心原初的温热,同时亦感觉到了温热地流逝。
她不甘。不甘在遭受了他人剥夺之后,还要面对自身地失去。于是,她开始了自我救赎,试图要将爱恨强行分离。
然而,模糊的神识没有觉醒,尚未抽离尘世载体。爱恨既于一体,那便是相互交织的,根本无从泾渭分明。若要强行割裂,只会使人在爱恨之间往复徒劳,几欲崩溃。
随之而来的,身体亦会滋生各种排斥不能、牵扯不断的病痛。
这个过程很痛苦,几乎无时无刻不在承受着难以言喻地撕裂的痛楚。且冗长。
好在,最后还是成了。
甘棠神识觉醒,看清了爱恨因果,脱下了凡尘皮囊。
只是没想到,这等剑走偏锋地觉醒方式,带来了一个不知是惊是喜的后遗症。
那具尸身因为她的强行抽离,残余了神灵之气,并未彻底死灭。
甘棠不忍弃之不顾,遂将其视为自己的转生,有别一般常态的转生,助其造化,并将红尘之名“献”赠予了她。
二人姐妹相称,相伴赤水之滨,倒也度过了一段和睦融洽的好时光。
然,因为爱恨割裂决绝之故,甘棠留于献体内的,除了神灵之气,还有大量的戾气。寻常时候不见异状,一旦有事便会生变。
不过,彼时异变次数着实有限,情状也不骇人,至多就是闹个尸变模样,还是差点儿萌翻观众的小僵尸,基本不值一提。
赤水之滨乃是女魃的流放之地,虽有苦寒,但也相对隔绝于世。献既不沾尘垢,多存懵懂,又对甘棠心存信任和依赖,所以这异变多出于偶然,皆因姐妹间小打小闹的怄气所致。
二人皆不以为然。
直到来了天柱。
甘棠职责所在,需要坚守岗位,那些往昔笑谈的海阔天空便成了泡影。这对献来说,不遑是为失信。
偶然失信,及时弥补,那便一如旧日,怄过气、消了气便罢了。长久的失信,却会带来真正的不满,并随着时间的延长而加剧。
同时,甘棠因为不便擅离职守,没办法远送,天柱又不宜容人乱跑,加之不舍,她也一并回绝了献独自离开的请求。这便使得不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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