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檀生醒了。
头很重,四肢发软。
胃里翻涌着,恶心得厉害,他全身上下烫得就像一块烙铁。
很渴。
他费力地睁开眼。
入目不是阴暗恶臭的茅屋,而是明晃晃的日光与斑驳的树影,像极了他在家中看书看累了,趴在轩窗下小睡了一会儿,刚醒来的时候。
卫檀生怔愣愣地想。
他似乎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在他十岁前,他确实如同置身在一场遥远而虚幻的梦境中,始终落不到实处。
他很聪明。
自他懂事起,身旁的人无不如此说。
“郎君是顶顶伶俐的。”
夸赞的话说一两次倒还好,听得多了,他就感到厌烦了。
书页上的文章略扫一眼他就能记住。
当兄弟姐妹们还在辛辛苦苦在记诵的时候,书中内容他却已经倒背如流。
整个府上都在赞叹他的聪颖。
但他却常常觉得无聊。
他出生京城卫家,先祖曾官至两朝太傅。
卫家虽算不上什么皇亲国戚,但也是世代书香,诗礼簪缨。卫家家中子嗣一向单薄,传到他父亲卫宗林时,家中已显露出些衰败的颓势。卫宗林和他几个兄弟在朝中高不成低不就,故而整个卫家都指望着小辈们能有出息。
卫檀生他打小就斩露出了过人的天资,不论做什么,都比其他兄弟姐妹快上一步。
卫宗林对他寄予了振兴卫家的厚望。
他的生活是与书籍和戒尺为伴的。
旁的兄弟姐妹聚在一起打娇惜,吹叫儿,他正坐在碧纱窗下念书。
所谓的振兴卫家,其实卫檀生也不太懂。
他从出生到现在,一直都是乖乖地听从家中的安排,并未有任何异议,父亲要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
他身子骨一直不太好,家里人担心他过慧早夭,将他管束得严严的,有许多事他都不能去做。
卫老夫人信佛,干脆将他寄拜在菩萨名下,起了个小名为檀奴,又为他在空山寺点了一盏长命灯,常常带他去听寺中了善大师宣讲佛法。
卫宗林也请了教习师父教导他武艺骑射,希望把他身子骨养得壮实一点。
每天早上,京城里就会有和尚、头陀敲着铁牌子,绕着巷陌,沿着人家,一路念着佛号报时。
而他起得比他们还要早一点,他要早早地起来念书做功课。
全府的人都在宠着他,用他们的方式在对他好,但卫檀生却觉得腻味。
因为长辈偏心的缘故,其他小辈也不爱和他一起玩,有意无意地将他冷落在一边。
卫檀生其实一点儿都不在乎。
他好像天生就对其他人生不出一丝感情。花草、人畜在他眼中都是一样的,没有什么不同。
之所以听长辈们的话,仅仅只是因为他们是“长辈”,而书中教导要尊敬孝顺长辈。
卫檀生其实很不喜欢卫宗林。他对他的喜爱全都来源于他的聪颖和顺从。兴致来的时候他逗弄他一番。当他稍有违背的时候,他就黑了脸,狠狠地教训他,用一些冠冕堂皇地话来压他。
他也不喜欢娘,因,每天只知晓首饰胭脂,或是和二房三房的人争来争去。
在他五岁的时候,三房的五妹妹养了一只猫,她特别喜欢,每天都抱着不撒手。后来,不知怎么地,猫跑了出去,正好跑到他练箭的场上,让他练箭的时候射死了。
她哇哇大哭,抹着眼泪直要他赔。
卫檀生无动于衷地看着,有点困惑。
他不明白她为什么哭得这么厉害,她曾经养的一盆花死了,也没见哭得这么凶。
对他而言,猫和花和人,似乎并无太大分别。
卫老夫人怕他难受,特地把他叫到身边安慰他。
“这猫是上辈子罪业太重,这一世才投生做了畜生。它今日被你射死,是冥冥之中的定数,你如今也算是帮它从畜生道中解脱了。”
这是卫檀生第一次接触到关于死的概念。
他对自己的祖母一直存有两分敬畏的心思,当然不是畏惧于她在卫家的地位,而是畏惧于她身上和他完全不同的气息。
那是“老”、“病”与“死亡”。
正如佛陀出游迦毗罗城时所见。
为了哄他,卫家人又买来了时下正流行的磨喝乐。
金缕衣青纱裙儿的磨喝乐小人儿,嗔眉笑眼。
其实,他曾经也期盼过能和旁的兄弟姐妹们一样,有这些小玩意儿玩。
但当他真正拥有后没多久,他却厌弃了,价值千钱的磨喝乐被他随手丢弃在了角落里。
卫老夫人见他如此,便让他抄经,说抄经能定心。
于是,他就从《金刚经》抄到《般若波罗蜜多心经》,再从《妙法莲华经》抄到《百喻经》。
但究竟看进去了多少,卫檀生自己都不大清楚。
等到他十岁那年,卫宗林因为替罪臣说话,被官家迁怒贬谪到青阳县。卫檀生跟着他一起。还没进青阳县地界,却被瓢儿山上的山匪给掳走了,他寡淡无味的生活这才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毕竟年纪小,就算再聪明伶俐,碰上这种事当然也会惊慌失措。
他知道,他要跑。
他计划了第一次逃跑。
可惜他太盲目也太自信,当真以为自己是全天下最伶俐的人,非但没有跑出去,反倒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他左腿被打折了。
接下来的事,卫檀生记不大清了。
腿伤了之后,他一直是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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