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思认真思考,许是因为青倌轩中那每日耗费海量木炭的地龙作祟,阿思脸颊发红,浑身发热,好不容易想出两字:“最好。”
胤千离满意娇笑:“今天姜天澜来找我,请我做一个香囊。十年匆匆晃眼,难得他舍得开金口,你说,我是不是得好好敲诈一番?”
阿思小鸡啄米似地点头。虽然不知道姜大叔要香囊做甚,更想不出那糙汉子有什么值得敲诈的地方,不过,既然胤千离这么说,那就是对的。
胤千离将桌上一沓熟轩朝阿思一推。
阿思凝神细看,纸上墨痕尚未干透,墨香尚存,明显是新近誊写。稍作翻阅,上边还附有不少图画。
“姜天澜写写画画半早上倒腾出来的,送你了。你要有兴趣就留着,没兴趣可以拿到城东玲珑阁去换钱,实在懒得跑一趟,塞进茅房纸篓去也行。”
阿思凝神翻动熟宣:“这是……一座大墓?”
胤千离点了点头:“旧蜀一位皇族的坟茔。”
阿思愕然道:“姜大叔年轻时还干过刨人祖坟的摸金校尉?”
“噗……”胤千离不禁失笑:“那倒没有。这座坟本来就是他先人的,如果他要去刨,那也是刨自家祖坟,算不得摸金校尉。”
阿思扯了扯嘴角,怪得青山说姜大叔离开青倌轩时骂骂咧咧了……
“至于香囊……”胤千离从怀里掏出一个缝绣精致纹饰,以极品蚕丝拧制成坠线的香囊,朝阿思一递:“姜天澜请我做一个送你,他不知道,我其实早就做好,并且蕴养日久了。喜欢吗?”
接过尚存余温,味道分不清到底是囊内花香还是女子体香的饰物,阿思觉得心脏差点儿跳出嗓子眼,狠咽一口唾沫:“喜欢……”
“就算姜天澜不说,我早晚也会送给你的。但是他既然先提,我就让他用他先人的墓图来换。”胤千离满脸玩味,调笑道:“你刚才见到他没?脸上的表情可还精彩?”
见阿思木头似的捧着香囊一动不动,胤千离下塌走近,帮阿思将香囊戴到颈上,再塞进胸膛。想了想,择辞道:“在旧蜀,良人将行时,家里女人就会给他做一个香囊,保佑他在外万事如意,守候他平安归来。”
“喔……”嗅着女子独特体香,心乱如麻的少年本能呢喃。
……
当阿思来到姜天澜房中时,姜天澜正在擦拭一把锈刀,那把锈刀阿思不陌生,先前一直被姜天澜用来垫床脚。
“阿思。”姜天澜停下手中动作,冲阿思招了招手。
阿思应声上前。
旧蜀刀甲将锈刀放到一旁,抬手想要抚向阿思脑袋。
可近几年少年个头猛窜,清瘦汉子最终在少年肩头拍了拍。
沉吟许久,姜天澜目露回忆神色:“春秋时,我有一个性命相交的挚友。十年前,他给我寄来一封密信,说秦国铁骑即将南下,意欲横扫六合,一统春秋。情势危急,高居庙堂的他即将挂帅,出征抗秦,拜托我凭借我在庙堂和江湖的人脉,把他的妻儿安顿妥当。然而,当我收到那封信时,为时已晚,大秦铁骑已然以势不可挡之势南征,兵临潼关,他的发妻早被秦国秘探擒走,他的子嗣则下落不明。”
姜天澜从桌上拾起一本书籍,熟练翻开其中一页:“春秋历九九四年冬月廿五,蜀苍云公远率蜀残部死守潼关,秦以远诰命夫人南宫氏作胁,远开百石弩以射之。秦蜀死战三日,蜀败。秦武王屠尽蜀卒。注:远似有遗言,唯秦武王得闻。”
鉴于胤千离的原因,阿思对史书涉猎匪浅,凝起眉头道:“潼关之战,标志旧蜀败亡的惨烈战役,旧蜀苍云大公江行远率蜀军残部六万卒在潼关抵御大秦十八万甲,经三日尝败……”阿思惊奇道:“大叔,江行远就是你那个挚友?”
姜天澜点了点头。
阿思心念电转,方才从胤千离处得知,姜天澜的先人是旧蜀皇族,到他这一代,即使分支再远,也是旧蜀皇亲国戚的身份,和旧蜀公爵是挚友,倒也可以理解。
“后来,我四处打探他子嗣的下落……”姜天澜沉吟片许,续道:“废了不少功夫,终于得知关于他子嗣下落的只言片语,知道是个女儿,并且被高人救走,性命无忧。”
姜天澜话语顿止,面色风云变幻,似在下一个十分艰难的决心,长长叹出一口气,声音莫明沙哑:“阿思,你能不能帮我个忙?去一趟江南郡,到石栈山凤鸣剑阁找阁主莫雨桐。”
阿思没说话,只是看向姜天澜放在一旁的锈刀,伸手握向刀柄。
姜天澜没有阻止。
“好重……”阿思诧异,用上双手才好不容易提起锈刀,这锈刀也不知是以何材质锻造,估摸着得有近百斤重。
姜天澜感慨失笑,掂了掂手中书本:“阿思,你说有趣吗?流传世间的正史、野史不计其数,林林总总,装下了九州大地五千年漫长岁月,却从没能完整装下一个人波澜壮阔的一生。”
清瘦汉子将书本递向把刀放回原处的少年,续道:“阿思,当你意识到,史书这种东西,甭管几分真、几分假,你随手翻过的一页,囫囵读过的一行,甚至不经意略过的一字,背后无一例外,都是无数尸骨。你就会觉得,这本书比那把刀,要重太多太多了。”
阿思看向书页,上边有姜天澜批注的密密麻麻蝇头小字,一字不落地认真看完后,阿思凝眉把书交还:“找到之后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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