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话我请他笔记下来,他很勉强地用铅笔来在随便一张纸头上写出了,但不肯签名。不过,尽管不签名,尽管用铅笔,这总算是他自己的亲笔文件了。
四
就和毁坏一个器皿是很容易的一样,解散一个组织当然也是很容易的。没有费上半天工夫,整个方面军政治部和留在九江的一切政工人员都一律遣散了。但只剩下四个人决定在当晚一同赶到南昌去。
这四个人是谁呢?便是李一氓、阳翰笙、梅龚彬和我。一氓是方面军政治部主任秘书,翰笙和龚彬是属于四军和十一军的军政治部的,职分我记不清楚了。我们是在下午六点钟的时候聚齐。此外还带了两位勤务兵:一位是一氓的小勤务兵,另一位是我的大勤务兵。这两位勤务兵的姓名,我也记不清楚了。
戒严令是很严厉的,六点过后街上已经很少行人,车辆不用说更不能通行了。街头隔不几十步便有哨兵站岗,枪头戴上刺刀,如临大敌。我们依然是穿着军服的,在天光还不十分暗淡的时候,当然可以通行无阻。
那天是特别阴晦的一天,等我们快要走到火车站的时候,天色已经朦胧下来了。于是“口令!”……“特别口令!”的叫唱,把那严肃的气象弄得更加严肃。
在车站附近的一条侧街上,替我扛着一口小皮箱和一卷被条的我的大勤务兵,突然把担子放下,当街向着我跪了下来,流着眼泪,向我叩头。
我们都吃了一惊,问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哭着把意思说出了:“请饶恕我吧,我家里还有一位八十岁的老母亲!”
这位勤务兵是湖北人,他是从武汉跟着我来的,看起来很雄壮,没有想出才这样胆小。他自然以为我们是上杀场,要他的命了。真是糟糕,他早又不说!但也只怪我们以貌取人,在事前没有经过一道甄别。
这有什么办法呢?只好请他回去,我便把被卷也送了他,把小皮箱接过手来自己提。
五
车站上的人是很值得感谢的,尤其是铁路工友。
火车的交通已经停止了,据说在涂家埠以南有一道铁桥被炸断了,火车头留在九江的也只有两个,其他的都在南昌被扣留了。要去,就只好乘手摇车,但保不定能够到达。
车站上的人叫我们不要去,认为很危险。他们又说,外边还有这样的风声,说不定南昌那边还要打过来。
但我们坚决要去,请他们准备手摇车。他们答应了。北伐期中,铁路工友是有很好的组织的,他们知道了我们的来历,尤其自告奋勇,愿意把我们送到南昌去。
手摇车是一种正方形的木板车,下面四个滚子放在铁轨上,上面横置着一把固定的有靠背的长椅,可以并坐三两个人。摇车的人站在椅背后,摇着两边的发动机,车子便自然滚动起来。
我们连人带行李占了两架手摇车,我和一氓和他的小勤务兵占一架,翰笙和龚彬占一架。每架两位工友替我们摇,摇起来的速度,似乎和火车的速度相差得并不怎么大。
是漆黑的夜,没有月,也没有星。除掉到了车站,站上的电灯显得分外辉熄之外,沿途只于黑影森严中偶尔露出一些农家的灯火而已。那是情意深厚的灯火,好像是亲人的眼睛。沿途都有哨兵站岗,走不好远便有“口令!”“特别口令!”的呐喊,在这之中还可以听出扳机柄的声音。
工友们很卖力。他们是轮流换班的,摇得二三十分钟光景便要换班一次。那样的时候并不一定是在车站上,车上的人把车停着,只要向暗中一呼唤,便有回应的声音,接着便有人提起灯来换班。一听了我们的来历,新来的人又勇气百倍地接着把我们摇向前去。我们在路上换了好几班。在夜深应该睡觉的时候,要工友们起来作分外的服务,但却不曾听见他们出过一次怨言。真是值得感谢的事啊!我们是南面而坐的,真好像是南面王一样!
我们不断地劈进柔和的夜空中,劈出浩荡的长风来,感受着万斛的凉味。
六
到了德安车站,已经是半夜过后将近一点钟的时候了。
月台上,横七竖八地堆积着一些货物的包箱,有一排人光景在那儿守卫。
虽然叫了口令,把口令也应对上来了,但士兵们一定要我们停车,不准我们过去。
一位短小精干的人来了。一眼看去使知道他是广东人,哨兵向他敬礼,称呼他是排长。
我对他说:“我是党代表,受了总指挥的嘱托,有重要的使命要赶到南昌去。”
那人用多少已经官话化了的广东话,铁面无情地回答说:“唔得!就系总指挥自己来,也唔得过!一定要有营长慨命令先至得!”
“营长是不是在车站上?”
“唔在,在德安城里!”
“今晚好不好去通知他?”
“唔得!听晨我同呢一道见佢去。”
真不愧是“铁军”的少校,斩钉切铁地说了这几句话,他又各自回车站里去了。
士兵里面也有些是四川口音的,其中有一位带着同情安慰的意思说,这德安是最后一道防线啦,不是轻易可以通过的。前面十里路光景,还有一个尖兵站,这儿就算通过了,那儿你也通不过。
“你们的营长姓什么?”
“姓张,张总指挥的张。”
糟糕!这一张比那一张更难说话,我开始有点疑心了。我疑心的是张发奎在玩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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