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建昌府的奏章抵达御前时,已经是五月中旬,当日两个内阁学士正在御书房面圣,那两封加了火封的急传直接由驿传交递入宫,并未经过通政司与中书省而是直交御前,天子并未避开亲信近臣,拆看后自然又是一番雷霆之怒。
孔家刺杀皇子,以致三皇子身负重伤后不知去向,而三皇子当众揭发皇后怀妒暗害宛妃,为掩盖罪行才欲致他死地!这无疑是将天子逼于必须抉择的境地。
虞沨与苏轹交换着浏览了一遍天子盛怒之下掼在面前的密奏,两个面面相觑之余,想到的都是同样两件事,首先,看来三皇子是决意放弃帝位了,发生这样的事,即使圣上为宛妃之故处置皇后,三皇子也会担上个自作主张的错失,未经君父审决并无圣断而当众指责中宫,一定会让言官御史抓住意在夺储的把柄弹劾,太子会否被皇后、孔家牵连还是两说,三皇子就得先失了“贤良”之名,在储位争夺战中落于下风。
其次,未知天子怎么决断,是厉斥三皇子污篾皇后,还是为保爱子落实皇后之罪。
三皇子手里并无皇后暗害宛妃的实据,甚至没有证据指明皇后授意孔家,一切但凭圣断。
天子也并未就此事与两位内阁学士商议,当即下一圣谕,着建昌卫司立即将两个当场捕获刺杀皇子的凶犯押解京都审罪,并令刑部立即派员前往江西,逮捕浔阳伯归案。
虞沨与苏轹对视一眼,暗忖皇后如何尚不可知,孔家这回定是要遭灭门之祸了。
果然,次日消失了一段时日,涉嫌科场舞蔽一案的礼部官员张泰就被顺天府尹捕获,移交三法司,几乎立即就把孔执尚交待出来,圣上得知结果,下令将孔执尚入狱,孔家满门皆被禁居。
再过了几天,随同三皇子前往建昌的几个亲兵也赶返京都,将三皇子亲笔书信交至天子手中。
那日虞沨也在御前,只见天子观信后凄然一笑,似乎是想起立,却颓然瘫倒宝座之上,摁着胸口连连咳传,面色雪青。
虞沨急忙嘱咐快传太医,上前掺扶圣体,眼光无意间扫过御案上那封展开的信件,却见只有短短数行,说明与皇后有杀母之恨势不两立,若不能为母申冤情愿赴死,自愧因私恨而置大局不顾,实不堪君父信任托付江山,最后以一句“不孝子就此叩别”做为结束,显然生死再不相见的绝别。
这日之后,两个内阁学士终于被允准回府,而因为天子抱病,连朝议都暂停了两日。
旖景听虞沨告之此事后,沉默良久才问:“三皇子真去了西梁?”
“十之八九,若要确定,且看西梁接下来的反应,我也在等卫冉递回的密报。”虞沨说道。
几乎就在西梁使臣受允进入铜岭关的同时,虞沨也收到了盼望已久的密报,告诉旖景:“三皇子的确已到西梁,安瑾与卫冉都亲眼目睹,确信是本人无疑,伊阳君受命为使臣,不久便将抵达京都,西梁治内两个属国小有冲突,西梁王遣薛国相前往调解,并授命三皇子随同,似乎有意让三皇子熟悉参与西梁政务,看来,三皇子基本达到他的意图,要在西梁站稳脚跟了。”
不知为何,旖景颇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她想起远庆九年的岁除,已经分府立居的虞栋一家到楚王府团圆祭祖,当晚,黄江月将她堵在花苑,那次算两人此生的最后一次交谈了。
立府之后,黄江月的处境相比从前更是不如,虞栋夫妇明目张胆地侵吞了她的大部份嫁妆,小谢氏更是苛待于她,短短数月间,江月已经瘦若枯骨,她自觉如此下场皆是旖景造成,将人恨之入骨,又因为立府一事算是彻底撕破面皮,再不需虚以委蛇,这晚好容易有了质问的机会,江月再难摁捺怒火。
“苏旖景,闺阁时候我待你情同手足,十余年间,无论你怎么占强好胜,我都是一昧谦让容忍,真诚相待,换得的却是你疏远不屑……我自问从前并没亏欠过你,唯一那件错事,不过就是借用你随手写下的诗词用作夺魁,并未给你造成任何损失,你若不满,大可当面直言,却如此虚伪,表面说不在意,却就此记恨上了我……新婚之时,又是你设计陷害于我,我今日落得这般下场,你可满意?”
这样的质问实在让旖景不耻,本不想搭理,却被黄江月一把拉紧手臂:“你说,我有什么对不住你,你要苦苦相逼,这般羞辱于我!”
旖景一把将她搡开:“你没有对不住我?黄江月,事到如今,你竟然还有脸质问?你得了谁的授意对我诸多讨好,怀着什么样的目的你心知肚明,情同手足……”旖景啧啧两手,讽刺一笑:“你和五表姐才是真正的手足姐妹,她怎么患的痘疹,谁是罪魁祸首,你难道没有自觉?这样的手足之情,我可不敢领教,黄江月,你别误解今日的处境是我的报复,我不怕告诉你,真正的报应远远不是你眼下所受,你的所作所为,以命抵偿都不为过。”
话说到这个地步,辩别喊冤什么的没有半点意义,黄江月倒也免得虚伪了,“呵”地一声冷笑:“苏旖景,你以为你没有半点责任?那个云水僧人可不是我找来的,没有三皇子的默许,谁敢对御封的三皇子正妃下手!三皇子为何暗示五姐暴病?还不是因为你,五姐是因你何死,若这世上真有善恶之报,我以命抵偿,难道你就能逃过报应!”
旖景多年以来隐隐的猜疑,总算在黄江月口里得到了落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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