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大雪,盖过了隆华集市口满地的鲜血。
看戏的百姓们在雪渐大时,带着几分唏嘘散去。他们谈论着今日那刽子手的刀利不利落,或是戏谑地说这隆华集市口几年才开一次张,唯独不会提及受刑之人。
那是忌讳。
被砍头的镇北将军府上下共计一百八十三口人,除了那已经是东宫太子妃的嫡女秦令九外,其余人悉数被推上了刑场,连不足月的小儿都没有被饶过。
而此时此刻的东宫清平殿内,一男一女,一站一坐,沉默无言。
殿内炭火噼里啪啦作响,两侧的倚墙摆着的矮脚鱼纹香炉中青烟袅袅,偶有柔风吹纱帐而过,顿时满室馨香温暖,与三重门外的霜雪之意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窗边那位身穿金丝蟒袍的玉冠郎君,是这座东宫的主人——太子李昶,坐在矮几后摆弄香篆的,则是太子妃秦令九。
“阿九,你我之间不至于到此种地步。”
清冽的声音打破了屋内的沉寂。
李昶拂袖转身,抬步走向秦令九,继续说道:“只要你开口,我大可以去求父皇,即便保不了秦家全部,也能救下你那身怀六甲的妹妹。”
哐当。
秦令九手里的香篆摔落在了案上。
但她脸上却没有什么表情,只是将双手交叠放在身前,温和地回道:“殿下,秦家有今日下场,不过是崇武十三年种下的因果罢了。”
崇武十三年几个字令李昶脸色骤变。
他垂在身侧的手紧攥着,一脚踢翻了秦令九面前的矮几,怒不可遏地低喝:“你如今是我李昶的太子妃,嘴里休要再提——”
眉目疏离的秦令九岿然不动。
李昶在她那澄澈的眼眸中,看到了怒发冲冠的自己,十分狼狈。
啪!
盛怒之下,李昶扬手将秦令九打翻在地。
“既为人妻,你合该恪守妇道,岂能整日想着那已死之人?孤这番真心剖在你面前,你当真半点儿也不动容吗?孤这几年待你有何差错?”
“你喜爱荔枝,孤便撇开公务,不辞辛苦地亲自督送岭南荔枝入京!”
“你畏寒、身子不好,孤将那流水般的寒金炭送进这含章殿,满京头一份!孤甚至为你去求那劳什子的天下第一神医,只为给你博得一线生机!”
“阿九,你告诉孤,孤哪里对不住你?你要如此伤孤的心!”
若愤怒有形,此时的秦令九只怕已经被火舌淹没。
然而秦令九侧身撑着地,斜望李昶,微微笑着说道:“殿下待妾身如珠如宝,妾身铭感于心,莫不敢忘。”
他称孤,她称妾身。
箭弩拔张时,难见旧日相敬如宾。
望着秦令九难得的笑颜,李昶的怒火像是突然被一瓢冷水浇熄。
他陡然失力,跌坐在地上,双眼通红地望着秦令九,声音酸涩地说:“阿九,你这心是石头做的,我便是将天上的星星摘给你,你恐怕也不会有半分动容。”
“殿下,您错了,妾身生性如此,是殿下您不信妾身罢了。”秦令九缓缓爬起身来,走过去搀扶李昶。
李昶凝望着秦令九。
他少时便爱惨了秦令九这般清冷如月,可纳她入府后,却觉得她的清冷中充满了疏离。记忆中的秦令九也是会笑的,会对着大哥微笑,会向大哥撒娇,也只有在对着大哥时,她那贵女的端庄才会被暂时收起来。
嫉恨,也许是从那时起,就埋在了李昶的心里。
崇武十三年九月,大皇子李显在长安南郊遇伏,来自西夏的刺客冲破重重禁卫,直取李显首级后,扬长而去。
同年十月,二皇子李昶被册封为太子,
十一月,李昶纳秦氏嫡女为正妃。
坊间传闻,这秦家的嫡女与大皇子青梅竹马,原该是许配给大皇子才是,岂料世事无常,大皇子中道崩殂,叫二皇子抱得了美人归。
“秦家既为大皇子党,那就该在崇武十三年时离场,是殿下念旧情,宽容了秦家子弟的仕途,妾身无比感念。”边说,秦令九边帮李昶整理衣袍,脸色平和如常,“今日诸般,是父亲心生妄念,是秦家咎由自取,所以妾身并不记恨殿下,也不愿看到殿下为保秦家违逆内心。”
李昶红着眼睛,死死地盯着秦令九那如千年寒冰似的脸。
他好像永远无法看到秦令九对自己露出灿烂的微笑,哪怕他将自己的心血淋淋地剖出来,秦令九也只会一点点将其塞回去,并说一句殿下保重,不可胡闹。
“只是殿下不该由着他们去力谏陛下,让陛下对秦家斩草除根。”
“这般暴行,既会让陛下对您心生防备,也会有损殿下您往日的仁德名声。”
秦家乃是南阳望族,百世簪缨!百足之虫,至死不僵,真要诛尽门徒子嗣,那朝中有一半的官员会受到牵连。
李昶如何不知?
正因如此,他才会只斩了秦家嫡支这一脉,目的就是杀鸡儆猴,让秦家那些拥趸心生敬畏。
当然,秦令九知道李昶明白其中利害,所以只捎带一句,便不再细说。
她松开李昶,后退半步,双手交叠着行大礼,口中说着:“妾身的存在,会时时刻刻提醒陛下今日种种,亦会让其他皇子掣肘于您……往后,妾身祝殿下得偿所望,祝李朝国祚绵长。”
没来由的,李昶心中一慌,伸手想要去拽秦令九。
秦令九却又是后退几步,露出从前未有过的轻松笑容来,缓缓道:“只可惜,臣妾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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