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回当家们吸取上次教训,喝令普通贼人远远守候在山坳外,只派少许心腹上山取粮。
不多时,大袋大袋陈谷被搬运到山脚下,堆砌起小山一般的高度。
众人的嘴巴也越张越圆。
楼世干震撼过后,立即上前检查,发现稻谷虽略显陈旧,但没有腐坏,能吃。
两个神僧果然没有骗人。
但很快他又被一个细节所吸引。
部分色泽较新的粮袋表面,隐隐约约写着一个“义”字。
“这是来自州县义仓的存粮?”
楼世干皱眉问道。
所谓义仓,源自于开皇五年朝廷的一道诏令。
因为关中经常闹慌,隋皇杨坚见不得有人饿死,便下诏让各地官员积极劝说百姓在丰年将多余的粮食捐献出来,建立义仓,并交由当地有名望的“社司”负责管理。
到了灾荒之年,就能开仓放粮,救济灾民。
这个诏令本身出发点是好的。
天有不测风云嘛,积谷防饥的确有必要。
但人性都有自私的一面,谁真的放心将家中粮食交给外人管理?
就不怕对方私下贪墨了?
所以民办义仓运行十年,跟最初设想的效果相距甚远。
到了开皇十五年,杨坚只得再下诏将义仓改为官办,并且优先照顾京师所在的关陇地区。
自愿捐粮也就成了“自愿”捐粮。
成了一种变相的赋税。
那么回到眼下,这些明显是来自义仓的粮食,必然是公家之物。
普通贼人不在乎,楼世干怎么可能不在乎?
在杭州,公家就是他们自己家啊。
“当然是义仓的存粮了,不然哪来这么多保存完好的陈谷?”
杨遇安听出对方暗示,大大方方地承认。
楼世干皱起眉头皱得更深:“这……”
“这当然是沈公子的意思了!”杨遇安不等他多想,立即给出答案,“沈公子知道你们这一路走得艰难,早就想接济一二。但沈氏本身家大业大,每日消耗巨量,一下子哪里凑得出供养数千闲汉的口粮?自然是只能往义仓里打主意了。”
“况且义仓本就是用来赈灾,你们从婺州逃荒过来,可不就是灾民?这叫物尽其用!”
楼世干这才稍稍恍然,扭头望向半山腰的空洞:“所以这里原是一处义仓?”
“当然不是!”杨遇安失笑道,“义仓都建在州县大城,有士兵看守。这种鸟不拉屎的山旮旯,算什么义仓?”
“也是……”
楼世干微微赧然。
他除了幼时被沈氏培养过一段时间,大部分人生都跟一个真正的贼匪没有区别,对很多官面上的事情缺乏见识。
这时杨遇安又道:“话虽如此,但你们到底是贼名在外,义仓之粮肯定不能直接送给你们的,故而沈公子暗中命人转运到隐蔽的地方,然后派我们师徒二人过来为你们指路。”
“包括前日那十石粮,都是这样来到。”
原来如此!
楼世干心道这下倒是都对应上了。
先前他就断定对方不可能凭空变出粮食,多半是在外头还有帮手,提前找地方藏好。
如今看来,这些个“帮手”,原来就是自己的东家!
想到这里,他不再迟疑,命令手下加紧搬运粮食。
虽然心中疑虑并未完全消除,但在这个节骨眼下,已经由不得他拒绝。
一来,他手中确实缺粮;
二来,此时粮食堪称堆积如山,外头的贼众肯定都看见了。
难不成他还能将粮食重新搬回远处?
怕不是要当场哗变。
……
“所以这些粮食真的来自州县义仓?沈纶用义仓接济东阳贼?”
重新上路后,第五观主忍不住耳语问道。
“师傅此言只说对了一半。”杨遇安低声回应。
“粮食确实是从义仓搬出来的,但却不是用来接济东阳贼,而是用来‘接济’他们自己。”
第五观主闻言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义愤填膺骂道:“这不就是损公肥私么!他们就不怕被朝廷查到,抄家灭族?”
杨遇安反问:“朝廷会对沈氏抄家灭族吗?”
第五观主:“……”
“好吧……就算朝廷不闻不问,那其他江南世族呢?义仓是公家之物啊。”第五观主仍旧不解。
“你以为其他家族就没干这种事了?”
第五观主二度沉默。
常识告诉他,如果一群人对某个人损害集体利益的行为视而不见,那多半是因为他们能从中获利。
甚至是共犯。
杨遇安轻吐一口浊气,叹道:“无法靠种地活下去,赈灾的义仓又被搬空,这大概便是江南明明是膏腴之地,仍旧贼患不断的原因。”
“世族凌驾寒门,并非说说而已!”
……
接下来半月,杨遇安又陆续带着东阳贼搬空了十多处储粮地。
虽然规模不如第一处,但也不少。
足够支撑这上千号人继续‘捣乱’。
浇花近十载,这种对方他知道很多,几乎遍布各地。
包括柳师师出身的家族。
这也是他不愿意跟对方细说的原因之一。
以她嫉恶如仇的性格,知道真相,只怕会跟家中翻脸,徒生事端。
而在富阳地界,这样的存粮点自然以沈氏的居多。
不过为了尽可能达成“攻其必救”的目标,他还是适当光顾了一下别家的粮仓。
就算沈氏愿意吃哑巴亏,其他家族也总需要个说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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