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日当空,无云无翳,田地爆裂如鳞甲,一派焦干景象。
苗禾一株株悚立地下,枯秸瘪叶于风中簌簌而抖,黑鸦群结而来,越过残破的土城墙,盘旋于空,俯视搜寻着死倒腐尸。
百十饥众散于街巷墙角荫凉之处,蹲倚坐立,潦困不堪,或长声叹息,或闭目等死,更有仰天祈望者,一双眼目早被灼盲了,一对干黑瘦瘪的眶凹里装满黄沙,情状可怖,亦不知是生是死。
一黑瘦少年走到井边,将水斗放下,感觉到底,便晃动绳索,觉得有些挂碍,料是有水,大喜过望,急忙摇动辘把,井绳吱嘎作响,打上来的却是半斗黄沙。
少年拨弄着沙土,挑些中间颜色较深稍觉湿润的放在嘴里,细细咂摸,黑瘦的面上,露出愉悦的欢容。
忽地雷声滚动,隆隆作响,众饥民都倏然瞪大了双目,望向天空,有力气者更是扶墙站起,心口跳得嘭嘭直响,久已干涸的泪水洇到眶边,都忘了抹擦舔食。
然而天空依然响晴炙热,不见云丝,哪有半点雨象?
正疑惑间,只见土城外黄尘大起,疾卷而来,尘暴中啼啸咆号,隐见骏影雄驰,声势慑人!
诸人未明所以,马队已然冲过没有城门的墙洞,马上兵士虽盔甲蒙尘,却面容整肃,无半丝倦意,为首一统领人物冲上几近倒倾的土墙坡,勒马扫视四方,目光炯炯,雄峙威仪,使人不敢正视。
统领朗声道:“不必再通晓传喻,立刻动手!”
兵众轰然响应,策马驱驰,散向八方,破民宅而入,捉捕精壮,搜取食粮,一时间哭嚎四起,声震于天。
那黑瘦少年不及逃窜,厕身饥民之内,探头观看。过不多时,军士纷纷回报,所聚之粮甚少,精壮也未抓满百人,纵这百人之中,也多面带羸饥,身薄骨瘦。一小旗禀道:“大人,土城已穷,所获者与佥事大人要求相距甚远,城角巷边却还有些饥民,若予饱食恢复精气,想来筑城垒石尚能胜任。”
统领侧目远望,只见那些饥众面容凄苦,疲弱不堪,兵士大举捕人,而他们连逃都逃不动了,此等人物何能用之?然而回首再望捉来那些“精壮”,不由轻叹一声,道:“把那些饥民也带上吧!”
小旗应而往之,不多时携众回报:“大人,那些饥民中少数能走,均已带来。另一些身不能动,若要强带,恐反成拖累。”
统领点头会意,此时城中捉来之人皆由兵士押着排列成方,聚于城门之前,统领略一扫视,高声道:“众人听着!今番贼犯境,程大人镇守边城,军士无不奋勇,效以死命,所谓国家兴亡,匹夫有责!今召尔等垒石担土,助守城池。为国建功,正适时也!如有逃窜者,立斩不赦!”
诸民夫面容愁苦,无奈刀剑加身,莫敢不从,饶那统领这番话如何掷地有声,也不上心。小旗见状高声道:“军中有的是供应,平酒方肉,先到者赏!”近年连遭大旱,颗粒无收,糠菜尚且难见,诸人一听有酒肉可食,立时精神百倍,欢声雷动,统领大喜,指挥马队引民夫出城。那些墙边屋角饿倒的饥民听有肉吃,都挣扎着爬起来,有的刚努力撑撑身子,竟忽地僵直摔倒,就此死去。厕身于饥民中那黑瘦少年闻之眼珠转动,略一权衡,“呸”地吐出咂摸良久的沙子,跑将出来,就欲跟进钻入民夫队伍之中,忽觉颈中一紧,再不能动,原来是一骑兵用马鞭卷住了他的脖子。
那骑兵骂道:“小崽子!滚开!”手腕一甩,将那少年甩了一溜螺旋,爬起来已是天旋地转,脖子上掉了一层皮。他摸着脖子咳喘吸气,对那骑兵怒目而视。
统领挥退骑兵,向那少年问道:“你多大了?”
少年回答:“小人常思豪,今年十六!”
统领看他骨架窄小,瘦弱不堪,知其虚报扯谎,也不说破,笑道:“小娃子,你也要为国效命么?”
那少年挺直了胸,嘶声道:“我饿!”
黄沙纷起,蔽日遮天,由骑兵和饥民组成的队伍于这边陲古道上艰难前行,一些饥民本是靠着一时兴奋支撑,走不许久,便一头扎倒在地,再也无法起来。
常思豪揣袖缩颈,眯眼以防沙土,不时瞟一眼骑兵马背腰间挂着的水袋,抿抿嘴唇,不觉间神志渐渐模糊,耳鼓中一时风啸马嘶鼓胀欲裂,一时又如陷空谷静寂无声。
不知走了多久,风已息,沙已默。城的轮廓遥遥在望,此刻它横踞于山口,如憩狮般静默地享受着最后的夕阳。
马队入城,饥民们重又兴奋起来,因为他们都嗅到城内的硝烟中混杂着的一股诱人肉香。
统领从骑兵中寻着那小旗,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旗道:“禀大人,小人郑元。”
统领道:“你很聪明,我升你为总旗,这些饥民急需饮食,你带他们先开饭去罢!”
小旗手下十人,而总旗却统辖五十人,非因战功而提升,虽仅一级,已足使人欣喜。
郑元叩头:“多谢大人!”
统领微笑,策马而去。
郑元起身,引着一众民夫向西而行,跨过拆散的民居,来到靠城墙边一处稍显宽阔的所在,吆喝着火头军分发碗筷,众人各领了一副,排成队伍,等着领食。
不多时伙夫们将几口大锅抬到,揭开锅盖,香气扑鼻,众人扯眼望去,只见一锅锅肉汤咕嘟嘟冒着气泡,表面一层浮油飘来晃去,于夕阳余辉下闪着耀眼金芒,还有一口锅中,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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