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如果父母不在家,天一黑下来,我们几姊妹就不敢出门了。
把大门上了栓,我就窝在火炉塘边哭。二姐随即跟着哭,哥哥随后也加入,只有大姐年纪大些,刚哄好一个,又哭一个,……
屋下坎痴痴的单身汉二生从我家屋前路过,就在外面喊“不要哭,不要哭”,但我们却哭得更凶,谁也不敢出去给他开门。
他也就那样在屋外坐了下来,饿着肚皮,不停地说着话,我们才逐渐安静下来。
直到父亲喝得醉醺醺,打着个火把歪歪斜斜地从寨上回来,他才起身扛起一捆柴回家去。
很多年后回想起这个事,我心里就莫名地温暖。
父亲每次见到二生,总要递上一支香烟。二生在平日是不抽烟的,但有人散烟,也从来没见他谢绝过。接过烟,二生总要向父亲借火。点上烟,美美地吸一口后,二生还总不忘说一些感谢之类的话。
在我印象中,二生真是个好人。在全寨人口中,也都说他是个好人。
听父亲说,那一年小队里打平伙,杀了一头猪,每个大人有一两斤肥浓浓的肉。那肉切得很大块,一口下去,两个嘴角准得流出油来。还有猪板油,大坨大坨的,放到锅里一煮,就捞出来,沾一点辣椒水,吃得大家满头大汗。
这种场合,自然少不了酒。每人一碗,一口肉一小口酒,那简直比神仙还快活。
这样的美事,有时候几年都难遇上一次。但有一次二生居然迟到了,他来的时候肉虽然还有,但酒却分完了。那个年代,谁都盯着碗里那点酒,都不愿意匀出来。
小队长大概是心中过意不去,拿起自己的碗递给二生,说“来,二生,帮我一口!”
二生也不客气,接过碗“咕咚咕咚”,喉结一阵滚动,一小半碗酒就全都进了肚子。大家看得目瞪口呆,一时间竟然忘记了嘴里的肉。
“帮完了!”说完,二生就“嘿嘿”地傻笑。弄得小队长那悬在半空中的手,伸也不是,缩也不是。
这事后来就在寨上传开了。每次吃饭,人们都记得拿他开玩笑“二生,帮我一口!”他也憨憨地一笑而过。
后来,二生在三四十岁的时候,居然有人给他介绍了一房老婆。那个妇人矮矮的,且驼背,看上去像是后背上长着个大大的肉瘤。
但那个妇人似乎很勤劳,还为二生生下了一个小女孩。
那些年,几乎每天都看到她背着一背篓苦菜花从我家门前过,走起路来“呼哧呼哧”地直喘粗气,像是很吃力的样子。
不过,听说在生第二胎的时候,那个妇人就在难产的痛苦中死去了。
“带把的都没留下一个!”谈起这个事,二生有些伤心,也有些遗憾。
那个小女孩后来长大后,嫁到了很远村寨的一个人家,但每年都回来看望二生,还给他买新衣服和好多好多的酒。。
二生也依然一天天都乐呵呵的。
好人终有好报,寨上人都这样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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