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国藩让王荆七拿过棋子来,边摆边道:“你难得回来一趟,我俩先围上三局,让我过过棋瘾。季高啊,你以前说过一句话。你可能忘了,我却一直记在心里。你说,太平盛世,自然是曾涤生的天下,若是正逢乱世,谁的天下就说不准了。如今粤匪作乱,越闹越大。读书不能平乱,文人又上不得前线,只有你这样的文人中的武夫,武夫中的文人,正可大展雄才!你肚子里的兵书战策,就要派上用场了!这不是奉承你吧?我们先围上三局,然后呢,我俩到街上走走。我请你吃碗大饨馄,你看如何?”
曾国藩边说话,边拿过棋盘放到左宗棠的眼前,很有些强迫的意思。
左宗棠苦笑一声,边摸棋子边道:“我们先说好,我只能陪您下三局。三局过后,你打发人给我弄碗酒——我中午吃的板鸭还有半只呢!对了,有件事我还忘了问您,我听巡抚衙门的人说,澄侯让您给送进大牢了?涤生啊,您这件事办得可不好。您不能羽翼未丰,开始自剪啊!”
一听这话,曾国藩脸色登时阴沉下来。
他长叹一口气,慢慢说道:“我不是在自剪羽翼,我是在加强羽翼呀!想不到,我的苦心,竟然连你这聪明绝顶的人都看不出来!——季高啊,我发审局现在是一两银子顶百两银子用啊!你知道孟容和筠仙劝捐多难吗?以后,谁敢枉动湘勇的一文银子,我就让他人头落地!”
左宗棠一听这话猛地抬起头,仿佛在看一个陌生的人。
许久许久,左宗棠才从牙缝里迸出一句:“涤生,几日不见,您怎么变成这样了啊?——您可不能真把自己当成剃头的呀!”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左宗棠便坐官船回了湘阴。左宗棠走时没有跟曾国藩打招呼。他现在对自己的这个涟滨书院昔日的同窗好友,是越来越读不懂了。
这天一早,湘勇在城里的小操场出早操。早操过后,仍没有解散,等着自已的统帅宣布圣谕。
很快,曾国藩坐着轿子,在萧孚泗亲兵营的前呼后拥下来到操场;轿子的后面,是拿枪拿棒拿板子的行刑营,押着头发披散的曾国潢,来到了点将台前。
不知是有人透露了消息,还是鲍起豹有意要这么做,几百名提标中军也赶了过来,站在湘勇的外围看热闹。
曾国藩站到点将台上,轻轻咳了一声,便展开圣旨读了一遍;二千名勇丁全部跪下听旨。
读完圣旨,曾国藩大声说道:“各位兄弟,我湘勇目前的花费,都是从百姓们的手里募来的血汗钱。曾国潢身为粮台提调,竟敢济公肥私,仗着是我的弟弟,胡作非为。虽然朝廷皇恩浩荡,宽恕于他。但他死罪虽免,活罪难逃。来人!将曾国潢杖打五十官棍,以正法纪。杖毕,逐出军营,永不得叙用!”
行刑官得令,便把曾国潢放倒在大营的前面,剥了衣服,举棍便打。棍子扬得挺高,落下时已是减了力道。尽管如此,数到五十,曾国潢已是面黄气弱,皮开肉绽。
曾国藩着人将曾国潢背回卧房,大声说道:“以后,无论亲疏,有胆敢玩忽职守,以身试法者,一定严惩不怠!”
早操散后,湘勇无声无息,绿营官兵却议论纷纷:“这个三角眼,平常看他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关键时刻,如此歹毒!自己的弟弟都不放过!真亏他下得去手!”
这话传到鲍起豹的耳中,鲍起豹没发表任何言论。
传到潘铎的耳中,潘铎正在病中,却道:“这个人,满秀才都敢杀,侯爵都敢审!砍三品大员的头,眼睛都不眨。还有什么他不敢做的!都说他是曾屠夫,以本部院看来,他比屠夫还狠毒啊!”
左宗棠人前人后也对曾国藩棒打亲弟弟这件事发了诸多不满。左宗棠以为,圣谕已宽恕澄侯,何必还要仗打五十呢?何况,澄侯已在大牢里关得不成样子,如何禁得打!左宗棠如是说。
当晚,曾国藩拿着一包棒疮药来到曾国潢的卧房。
曾国潢此时正趴在床上昏睡,枕头湿了一片,显然刚哭过。
曾国藩两眼含泪来到床头,轻轻地掀开曾国潢的衣服,但见后背已与衣服粘在一起,血乎乎一片。
曾国藩咬了咬牙,猛地把衣服掀开。
曾国潢疼得哎哟一声大叫。
曾国藩把药撒在后背的伤口上,忍泪说道:“澄侯啊,你就骂大哥几句吧!骂出来,许能减轻些疼痛。澄侯,你骂吧!”
曾国潢咬着牙一声不吭,眼里的泪水却滚滚而下。
“哭吧!哭出来就好了!”曾国藩拿过一张床单,小心地盖在弟弟的身上。
曾国潢的全身抽蓄了很久,忽然哇地一声大哭了起来。
曾国潢边哭边道:“大哥呀,我犯了法,您打我骂我都中,可您不该把我逐出军营啊!大哥要建功立业封妻荫子,澄侯也想啊!”
曾国藩没有当时驳他,待他发泄够了,才轻声道:“澄侯啊,大哥何曾不想让自已的弟弟建功立业呢?可凭你的心性,如继续留在军营,你不仅不能建功立业,反倒有掉头的危险哪!大哥准你留营是害你,是坑你,不是帮你呀!你如还这般执拗,转不过弯来,大哥以后就不认你这个弟弟了!你在营将养几日,大哥着人送你回家。依你的天分,只能在家老老实实地读书,帮爹操持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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