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纪大的那个是位快要退休的老教授,老教授每天乐乐呵呵的,是刻板印象里的那种文学教授的形象。有时候穿一套中山装,或者一身长衫,步履闲适地走在学校落满银杏叶的主干道上。
到了上课的时候,就在腋下夹着一本书,鼻梁上架着一副圆框眼镜,踱步进教室里。走上讲台把书本往桌面上一摊,抽出一截粉笔折成两半,然后就开始讲课。
具体他说了什么,时间过去的太久,她已经忘了大半,但印象最深刻的就是这位教授上课时候举的例子。
不像上面说的那位稍微年轻一些的教授,论史记人物,聊市井算命。这位教授最喜欢说的是他女儿小的时候,在他们家,每次吃完晚饭,他女儿总会举手表决:“我同意爸爸洗碗。”
十几年过去,重来一世,那位学识渊博的教授,她至今还记得自己对他的敬佩之情,可上课听了些什么,倒是很多没什么印象了。但她却记得那位“洗碗”教授每每提到这个例子,满眼的笑意,和中间偶尔夹带私货的一句“我爱人”。
快要知天命的年纪,却依旧会在提到枕边人的时候,面带欢喜,毫不羞涩地对一群毛头小伙和黄毛丫头述说他们的往事。
她曾经也以为,他们会和教授夫妇一样,等到两鬓微白的时候,还能携手。
现在却直面一个现实。他们,还没到而立之年,却已经简单到用一个字就可以代指对方——
“她”。
其实上一世,她就知道苏景迁和杜玟之间聊天的时候,对她的指代是这一个字。
她无意中看见过苏景迁和杜玟的聊天记录。
那时候她三十一岁,自她二十八岁没了第一个孩子之后,已经过去了三年。
三年里前两年,两个人的关系急剧降低到冰点。
后来因为时间的拉锯,也因为她当时从剧团辞职以后当了全职太太,疏于练功,又在流产之后身体亏空严重,只能靠苏景迁给的生活费过活,于是不得不伏低做小,和苏景迁缓和了关系。
她是管不了苏景迁的,经济大权完全掌握在苏景迁手里。
但她当时也有些麻木了。
她不再关注苏景迁的动态,知道苏景迁换了手机密码,也不过就是离他的手机更远了一点。
后来某一次苏景迁的手机忘记锁屏,又或者是苏景迁当时觉得已经没有避着她的必要了,于是和杜玟的聊天界面大剌剌躺在桌面上。
她鬼使神差地走过去。
看到杜玟发来的消息:“我最近新学了做草莓慕斯,下次做给你吃。”
苏景迁回:“她也会,你来家里,让她做给你吃。”
不是“我爱人”,甚至不是“你师母”。
而是“她”。
像家里一个无足轻重,可以随意支使的人。
她觉得可笑极了。
如果她真的只是家里的一个佣人,或许那一刻都没有那么难过。
苏景迁啊……
那时候的她心想。
你是什么样的人,才能让你曾经流产的妻子,亲手给那个一定程度上导致她流产的人,做一份她最讨厌的草莓慕斯。
她沉默了半晌,好不容易平复了指尖的颤抖,又往下划。
杜玟说:“可是三年前的事情是我不对,我怕师母还怪我”。
苏景迁发了一个憨笑的表情。
“你也不是故意的,她自己没保住孩子,怨不得你。”
“不过就是一条狗,事情都过去这么久了,再走不出来,只能怪她自己是个废物。”
“她就是喜欢小题大做,你别跟她一般见识,不要有什么负罪感。”
三条消息。
像三只羽箭。
那天是隆冬,她站在地暖开得足足的房间里,却觉得整个人从脚底一路向上结冰,成了一座冰雕。
她还没来得及把手机放下,苏景迁就从浴室中走出来。头发还滴着水,结实的肌肉表面浮起蒸腾的热气。
抬起头的一瞬间他剑眉竖起,语气也不耐烦起来:“你偷看我手机?”
“呵……”黎念倾不知道怎么还能笑出来,仿佛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将手机重新放回原处,“没有……还没来及。”
她没闹脾气,甚至连眉头也没皱一下。
因为知道当一个人完全不在意你的时候,任何喊痛的声音都会被当作无病呻吟。
她选择保留最后的尊严。
那年她三十一岁,他三十四岁。
刚过而立之年。
她平静地接受了这一切,想着,至少过了三十岁。
而今天才知道,其实这份在意,早在三十岁之前,就已经开始退潮了。
她靠在坚硬的车窗上,迎面吹来的空调冷风让她稍稍清醒了些。
车外走近一个身影,接着那人敲响了车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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