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承肃便有些伤感。
与郑氏大婚之前的自己究竟是什么样子,他几乎已经记不得了。
钱氏倒是替他回忆了一番。
“那时你与我、你与你父皇,都亲近得很。虽然我与你父皇那时受人挑拨,已经失和多年,对你却没有不尽心的。
“如今我再想来,你父对你与其他父亲并无两样,反而期待更多。
“也是我从前太过倔强的缘故,以为自己受了委屈,便愈发要面子,不肯与他说个明白。但凡我有一点刚性,直接找他理论一番,也就清楚了。
“因郑氏之事,你与他也生分了许多,那时我是十分欢喜的,以为可保全族富贵久长,也可与他分庭抗礼。
“可终究,因为皇后的缘故,你与我又生分了。
“当初为了惠英能顺利加入东宫,我确实花了很多心思,也害过皇后,更害了对你我母子忠心耿耿的姜华。如今想来,不过是让人看了一场笑话,自己其实并没得到半分好处。
“我原想着,既然做错了,寻个时机跟你父亲认错求和,可终究放不下面子,拖着不肯开口。
“哪想到我不过拖了一阵子罢了,他却遇上了歹人,忽然驾崩了。
“我日夜啼哭,终究哭不回他来,他也不会知道我有多懊恼。
“我自然也不知道他是否愿意原谅我了。”
这话钱氏便是不说,武承肃也能猜到大半。
然而钱氏这会说出来,教人听了还是忍不住难过。
因失了父亲,武承肃对母亲的怨恨本就烟消云散了,现如今听了这些话,心中愈发不忍,忙安慰钱氏道:
“父皇心中自然是清楚的,即便从前不知道,他老人家在天有灵,方才听了母亲的话,多大的怨恨也都消了。母后莫要再伤心,倒教儿子也跟着不好受。”
钱氏一面摇头,一面仍是流泪。
武承肃再劝也是无用,还是钱氏自己哭了一会儿才止住的。
待擦干了泪,钱氏定定看着武承肃,半晌后,她深深地深吸一口气,重重叹了出去,又继续道:
“我因做过这些错事,知道这里头的苦,便怕你也步我后尘,留下些什么遗憾,想要弥补也是晚了。
“并非我说丧气话,现今天下这般乱,形势对咱们燕国又不利,莫说为了前方将士或临水百姓了,便只看身边之人,你也该认真替他们打算打算。
“从前是我只顾着本家,现我也想通了,女子在父母眼里,或许还是个宝贝,在族人眼里,多半只是个获得权势地位的手段罢了。
“你外祖父待我很好,可这宫里人,死去的,还活着的,多少人早都被父母抛弃。
“等到国破那日,她们都是‘前朝余孽’,是一个都逃不出命去的。那时她们的家人更不会向着她们了,怕连认也都是不愿意相认的。
“你若有机会,能够保她们性命,万不要错失了。
“人的性命只有一次罢了,过去了就回不了头,做错了,便是悔白了头,也是晚了。
“我这一生,终究是糊涂的。”
见钱氏伤心,武承肃忙要劝慰。
钱氏却摆了摆手,叹了口气,道:
“说了这些话,我也乏了。你好好想想我今日的话,万不可觉得我糊涂,随意便轻忽了。”
武承肃点头应了,终究还是劝了钱氏半晌,又服侍钱氏躺下休息,待钱氏昏沉沉睡去,他这才悄悄离开慈元殿。
一路上,武承肃都紧锁着眉头。
母后的话中确实有些道理,然而终究不过是其一生的感慨罢了,莫不是因为魏军兵临城下,母后怕到时皇族被杀个精光,没机会再说这番话,因此特意赶在今天说的么?
也不知为何,武承肃心中十分不安稳。
还没到寝殿,他忽然想起什么来,大惊失色说了句“坏了”,急忙回头又往慈元殿跑。
然而到了慈元殿,却发现是自己多心。
钱氏确实睡着了,还因他贸然折回去而吓了一跳。
武承肃见母亲仍好好地坐在那里跟自己说话,终于能将悬着的心落下来些。
他重又给钱氏问安,只说自己想明白了钱氏的话。
“母后既然要休息,儿子不便打扰。”
钱太后微微一笑,柔声道:“你想明白了最好。既如此,便去做你该做的去罢!”
武承肃笑着告辞。
这一次,他倒是认真琢磨钱氏话里的意思去了。
许是要劝他投降,以求保住宫中女眷与自己的子女吧?若他主动禅位,依周道昭的城府,或许真会将他们一家子圈禁起来,留人一条生路。
周绎如今不攻城,是否也是打着同样的主意,想要让他自己放弃,主动投降了呢?
可若暂时保得性命,那周道昭却暗地里害人,又该如何?
正想着,远远地便见阳筠的背影。
武承肃有些发怔。
真要降魏,让出这天下,阳筠的出路又在哪里?
待他回过神来,阳筠带着两个儿子,已经越走越远了。
武承肃眉头紧锁,终还是回自己寝殿去了。
第二日一早,还在朝上,便有后宫内侍急着求见。
丁鑫来报时,武承肃半天都没回过神来。
钱氏终究还是自尽了。
听说是服了剧毒,死相有些难看。
丁鑫唤了他半天,他才清醒过来,忙站起身就要往后头走。
可才刚起身,便觉一阵天旋地转。
丁鑫等人慌忙搀住,扶着武承肃往后头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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