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新学期开学,校园里活跃着师生们的身影。去县人委报喜的队伍渐渐远去。
蒋乐生的希望彻底破灭了!天空又高又蓝,鸟儿快活地飞,蝉在树顶叫得正欢。秋后的日头很毒,照在头上麻麻的。这一切是真的还是幻觉?我醒着还是在梦里?
他象条无人问津的流浪狗,在待过六年的校园里踽踽独行:教室、阅览室、宿舍、操场,捡到过饭票的小河沿……他知道自己被惨遭遗弃,成了母校“江中”的弃儿,全国几百所高校的弃儿!
不知不觉走到教工宿舍区,他想去见见班主任武老师。窗户上挂着厚厚的布帘,才想起她正坐月子。
他打定主意去见许校长,问问什么原因没有录取。许元绍来“江中”主政四年,性格羞怯的蒋乐生从未主动找过他,仅有一次单独交往是不久前填报志愿——许校长问怎不选比“江陵化工”好点的学校作第一志愿?蒋乐生当时极为振奋,求他给改改,他却马上改口说这样也行。
校长室位于大雄宝殿的东北角。解放后泥菩萨被砸,空壳宝殿做了室内运动场。升格完中后校舍紧缺,大殿子改作教师办公大厅,东北西北两角隔出校长室和教导处。许校长调侃道:泥菩萨故居如今供奉咱们肉菩萨,老师们都是教书育人的菩萨。上百名“肉菩萨”的办公桌按年级和教研组拼在一起,形成大大小小二十多个方阵,八百平米空间一览无遗。
春天粮食局局长的儿子转学来“江中”,总务处夏主任不失时机盯上去,对局长诉说老师们定量太低,饿得上不动课,能否批点黄豆补充些营养?局长说黄豆不行,批二百斤豆饼吧。老夏大喜过望,拉回食堂用水泡了,掺进大米煮饭只收一半饭票。老师们吃饱肚子,都夸老夏有办法。
不料第二天个个肚皮发胀,咕噜咕噜一个劲放屁,大厅里放屁声此起彼伏,低沉的高亢的短促的绵长的,空气中弥漫着腐熟豆饼的浓浓气味。那位颧骨象猴腚的侯老师说:乖乖隆的冬,百人臭屁大合奏,胜过新年音乐会!头发花白的生物教师凌老夫子文绉绉道:屁乃人身之气,焉有不放之理?诸君在此尽可大放特放,学子面前可要摒牢,免失为师之尊!一通“屁说”引发哄堂大笑,年轻女教师们羞红了脸笑弯了腰,索性趁乱放个痛快。
蒋乐生敲门求见时,许校长正在办公室里悠闲地喝茶,凝视着杯中叶片的沉浮,以至敲第三遍门才听见。
一双露大拇脚趾的黑布鞋跨进门,蒋乐生头发凌乱面容憔悴,一副失魂落魄模样,立正姿势站在他面前。
许元绍对不速之客的到来很意外:哦,蒋乐生。有事?
蒋乐生点点头,机械地回应“嗯”。
许元绍呷口茶,放下玻璃杯指指对面椅子:坐吧。毕了业就是校友,坐下说话。
身份由学生变为校友的蒋乐生喉咙干涩,清清嗓子开门见山问:许校长,招生结束了,我怎么没有录取?
许元绍从愕然中醒来,迅速理清思路——能哄则哄不与他纠缠,快快打发了事。
应该说许校长对蒋乐生本无恶意。这个学生成绩优秀,在校循规蹈矩表现良好。他外调材料上疑点很多,从土改合作化起,其父所有问题没有政府部门结论;大队“坚决不同意上大学”的要求实属罕见。他出于保护学生的本能,同意陆新明实地调查再作争取;但是受少惹麻烦不犯错误思想支配,“认公章说话”最终将政审结论定为“不宜录取”。
高考阅卷结束,蒋乐生分数列濠城地区一市六县之首。许元绍心怀歉疚,一度产生过扼杀人才的罪恶感。
没有办法,政策决定的。夜深人静他这样宽慰自己。
蒋乐生凄楚的眼神在等待。许元绍淡淡地说:是啊,我也不清楚为什么没取你。口气象一无所知的局外人。
真的吗许校长?你也不清楚什么原因?蒋乐生瞪大惊疑的眼睛问:我填的志愿不合适?要么是考分算错了?成分不好取个专科也行啊!全国好几百所高校,就没有一家录取我?
许元绍见他情绪很激愤,有意岔开话题。倒给一杯水说:喝点水吧。瞧你嗓子都哑了。录不录取木已成舟,谁也改变不了。
蒋乐生嗓子正冒烟,接过杯也不道谢,咕咚咕咚喝下大半杯,他用手背抹抹嘴,哀伤地说:我知道这个结果难改变,但想弄明白为什么。
许元绍抓住对方弱势心态,赶忙把话说死:不是难以改变,而是根本改变不了!他顿了顿,以校长的矜持口吻教训道:蒋乐生啊,都说你很聪明,聪明人就不该钻牛角尖。钻牛角尖有什么意义?
一听这话,蒋乐生从椅子上弹起,眼泪夺眶而出:许校长,我没有钻牛角尖!全校四个人没取就有我,难道不该问为什么?好比……一个食物中毒快要死的人,总该明白中了什么毒,是谁下的毒!
许元绍象挨了一耳光,勃然变色扭歪了脸,厉声喝道:你小小年纪,怎说出这种话?你在跟谁说话?什么中毒下毒的,就你这种仇恨社会的思想,哪所大学会录取你?哪个学校敢取你?
蒋乐生仰脖喝干杯里剩下的水。他眼里布满血丝,嘶哑的声音在颤抖:许校长,请不要拿大帽子压人。我是你学生,从初三到现在,你当了我四年校长,一日为师终生为父,今天你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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