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冰牢中一时只有细小而尖锐的风声,玄晏深吸两口气,只觉自己重伤之后,呼吸吐纳都粗重不堪,令他难以忍受。
他又沉默一阵,等到风声渐渐停歇,才哑着嗓子问道:“谁?”
来人不曾说话。
他渐渐适应了眼前的黑暗,视线扫去,只能瞧见面前蹲着个黑影。黑影就是不说话。
不知是敌是友,玄晏稍稍活动身体,牵动锁链,甚至抖落了一片石屑。
“再不说话,可休怨我手下无情了。”
他双目泛红,那人的呼吸却陡然乱了一拍。
风过,灯落。
玄晏愣住。那人深呼吸,似是在地上胡乱摸索,半天才找到方才脱手的灯,颤颤点亮。
灯火有一刹那的刺目。
秦石就这么蹲在他身前,只穿着件单薄的里衣,披头散发,怔怔地看着他。
“——你快走!走!别……”
玄晏彻底失控。
他眼底的赤红尚未褪去,衣衫褴褛,甚至比两人初见之时,还要狼狈不少。
此时彼时,又如何相提并论?彼时他满心复仇,无牵无挂,预备随时杀出一条血路,不曾在意旁人看法。如今他面对心心念念的人时,竟是如此落魄的模样。
“你走——”
玄晏厉声呼喊。秦石起身退了两步,初时有些慌张,可看见他颈上的锁链时,目光又变得沉重。
他低声问了一句什么,湮没在玄晏的嘶声呼喊中。等到玄晏暂时停歇,他又问了一遍。
这回玄晏听清了。
“疼么?”
微蓝的水面渐渐没了波纹。玄晏怔怔地站着,眼底已然清明,只是颈上的沉重依旧在提醒他的处境。
四目相对,两人竟都不知从何说起。
冷静下来后,玄晏也终于有机会打量秦石。看来清鸿这小子对秦石很上心,将秦石养得精神不少,竟比之前做将军时都更加挺拔。
玄晏下意识退了一步。
与之呼应的,是泛着幽蓝的水面乍然波动,唯有他身旁没有凝成冰。而他刚才站立的地方,已眨眼间凝结起来,刚刚呼出的气也化作一片白霜。
秦石的心狠狠抽了一下。
冰面骤然碎裂,玄晏猛地凝神,怒道:“你做什么?!”
秦石却不作声,凉凉地看他,抬手便是一巴掌。
玄晏懵了。
“这是你瞒我的。”
瞒着他去赴玄凛的死约,甚至玄天门上下,不曾走漏一点风声!
他自痛楚中醒来,想起此事时,那种从天而降的惶恐不安,又何曾少了半分!
玄晏怔愣时,又是一巴掌甩了过来。他被打个猝不及防,内心却能肯定,秦石用了不小的力气。
好家伙。
“这是你设计我的。”
他行军打仗也有不少年头了,脑子不笨,面前站着一众讪讪不知从何说起的人,他当即反应过来是玄晏的主意。
瞒着他,设计他,让他在玄天山上好生活着,独独将死留给自己。
尚且不论那些议论与骂名,玄晏为何不想一想,要是千机剑没临阵倒戈护旧主,他真的没活下来,等到十鸢撞破此事,他秦石又该如何自处?
如何自处!
要学他玄晏长老四百多年的清修,在玄天山上悄无声息地捱过去么?!
思及此处,秦石更是心中抽痛,顾不上腿边侵袭不断的烈烈寒气,一把揪起玄晏所剩无几的衣领。
锁链牵动着他,压制着他,他微微蹙眉。秦石不管不顾,张口就咬。
衣物跌落水中,轻微的寒意根本影响不到玄晏。他一动不动地站着,任秦石在肩头狠狠下嘴,咬了满口鲜血。
他轻声叹气,却发觉秦石在颤抖。颤着颤着,他发觉肩上除了血的濡湿,还有些许温热。
秦石压抑着困兽般的呜咽。
“是我……不好……”
玄晏叹气,五指张开,想抚在他背上,可看着嶙峋不堪的手掌,终是打消了这个主意。
此处是寒冰牢寒气最重的地方,他瞥见冰霜沿着秦石双腿蔓延,开始向上攀展,便催促他:“你快些离开此处,今后若是想来看我,随时可以过来……嘶!你发什么疯!”
玄晏怒喝一声,再度后退,可颈上锁链将他困住,他只能退到水面边缘,上岸都费劲。秦石却像头暴怒的野兽,一直咬着他肩头不松嘴,一副十足的拼命的架势。
“要我眼睁睁看你在这里煎熬?”
玄晏勉强打起笑容:“也算不得煎熬,清鸿每日会来看我,我迟早有一日能出来,你且放宽心……”
秦石冷笑:“迟早是多久?三年?十年?一百年?”
玄晏哑然,忽听秦石问道:“你之前在凡间提过的法子,还作数么?”
什么法子?
玄晏瞬间愕然,秦石却趁他走神,猛地拉下他的衣裳。
前胸后背,皆是剑伤,看得他瞬间红了眼眶。
秦石甚至没有思考,刚刚还在他肩头肆虐的唇齿已经转移,落在其中一道伤口上,犹如蚁噬,细密而微痒地,登时让玄晏绷紧了身体。
这下他想起是什么法子了。
他微微仰头,似是极力忍耐着什么,灰白的长发垂入水中,染成同一道雪色。先前平歇的双眼血丝缠绕,似乎有什么压抑已久的情绪即将喷薄而出。
“别……别……”
声音如同岩石磨砺,沙哑不堪。秦石却仍旧专注于那一道剑伤,他种种反应,置若罔闻。
玄晏快不能思考了。
曾经粗陋得看不上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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