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七夕披一件墨灰色羽缎斗篷,从白雪皑皑的路角拐过,来到飞花台前,拾级而上,两名侍女侯在门前,见他走来,颔首屈膝,轻声道:“卫先生等等,还没起来呢。”
“……这个时辰?”卫七夕抬眼望向天空,蛰伏几日的太阳好不容易探出云层,流光照耀在檐角的积雪上,温暖而缱绻。
侍女掩唇一笑:“等着吃喜酒吧。”
卫七夕轻笑起来,双手揣在袖中,与侍女一道侯在门口,笑道:“城主府许久未有红事了……”
“我竟不知,府里何时养了一群长舌妇,”龙云腾不悦的声音从门内传来,“卫七夕进来。”
侍女吐了吐舌头,低头卷起重帘。
卫七夕失笑,摇了摇头,抬步走进门中,一踏入门内,忽地发觉异常——室内冷得像雪洞一般,火盆里炭火早已燃尽,银白的余烬一丝热气也无。
这是缠绵一夜的温柔乡?
龙云腾冷漠而微醺地坐在紫檀软塌上,仰头喝了一杯冷酒,随手将玉杯丢在地上,淡淡道:“何事?”
唔……看来喜酒暂时是吃不上了。
卫七夕从斗篷中取出一叠文书,双手送至他的面前,轻声说:“这是内府司拟定的年终庆典初稿,主上看看是否有要修改的地方。”
“与往年一样即可。”
“今年大小姐魂归离恨,按例应当满城服丧,这庆典是否要从简?”
龙云腾翻着文书,手指顿了一下,想起惨死的阿姊,眸色微沉:“生老病死,人之常情,城中百姓大多与阿姊素未谋面,何苦要他们服丧,难得今年海神赐福,风调雨顺,钱粮颇丰,庆典当一如既往才是。”
“是。”卫七夕又取出另一叠文书,“今冬苦寒,南城有三十余间窝棚毁于积雪,禽畜多有冻死,户税司提议减免赋税,主上意下如何?”
“准。”
卫七夕提笔在文书上一勾,放在一边,掀开下面又一本,粗略地看了一眼,念道:“昨夜虎贲营巡城,戌时三刻在北城延康坊遇一男子醉后强抢民妇,现已将男子押解回营……”
“阉。”
“是,”卫七夕又掀开一本,“还是虎贲营,昨夜子时巡至昌乐坊,见一游侠深夜乱逛,上前盘问,不料此人蛮不讲理,语言多有冲撞,甚至弹断三把钢刀……”
声音越来越小,卫七夕手脚微微发冷,额头却渗出了细汗,小心翼翼地偷瞄着龙云腾的脸色,继续念道:“还口出狂言,自称是……”
龙云腾神色如常,手掌放在粟玉芯软枕上无意识地摩挲,语气淡淡地问:“自称是谁?”
卫七夕认出那是昨夜苏余恨枕着的枕头,不由得更加忐忑,盯着文书上歪歪扭扭的字体,沉痛地想:喜酒果然吃不上了吧。
硬着头皮小声道:“自称是主上您的……义父,虎贲营精锐齐出,力战半个时辰,却被打伤十人,扬长而去……”
“真是胡闹。”龙云腾笑出来。
卫七夕摇头苦笑:“苏谷主性情不羁,率性而为,昨夜风疏雪密,正适合夜游赏雪,倒也是情有可原……”
“我说虎贲营这帮丘八真是胡闹,”龙云腾打断他,“凰儿武功何等诡谲,他们也敢力战半个时辰,倒是不怕丢了性命。”
“……”卫七夕惊愕。
龙云腾沉声道:“你亲自去虎贲营走一趟,送些金创膏与布匹钱粮,抚慰伤者,顺便告知虎贲力士,若再遇到此人,当听之任之,不得多嘴。”
“是。”卫七夕收拾起东西,抬眼看向他,笑道,“今日东市有集会,十里八乡的商户汇聚于此,很是热闹,主上不妨去走走,权当散心。”
让卫七夕告退之后,龙云腾斜倚在软塌上,微微眯着眼睛,不知想到什么,突然低低地笑了起来。
海天连城有东西两市,每逢初一十五逢大集会,货品繁多、热闹非常。马蹄哒哒走在雪后潮湿的青石板路上,龙云腾巡视过街边的摊贩,驱马慢慢往前走去。
忽然猛地一勒缰绳,骏马停了下来,身后跟着的侍卫顿时打起精神,靠近过来,压低声音:“城主,是否发现异常……哎?”
他这才发现,自家城主素来深沉的双眸中,竟然浮起淡淡的笑意,疑惑地顺着他的视线往前望去,见到一个老汉扛着一树红彤彤、亮晶晶的糖球,身边围了好些孩子,还有一个高挑的男子。
那男子极瘦,在寒风中只穿了一件白色中衣,赤脚踩在青石板上,浑然不觉寒冷,站在一群衣衫褴褛的孩子中间,甚是醒目。
老汉拿出一个豁了口的粗瓷大碗,碗底是三颗白石子磨成的骰子。
孩子们依次抓起骰子往碗中一扔,片刻之后,一个小胖子爆发出一阵狂笑,亢奋地原地蹦了三蹦,其他孩子齐齐发出沮丧的声音。
老汉拿长长一大串糖球,递给小胖子,小胖子立即一大口咬上去,哈哈大笑着跑走了。
龙云腾用马鞭指了一下:“那是在作甚?”
侍卫笑道:“坊间孩童的把戏,叫摇糖球,每人花三文钱扔一次骰子,点数最多的,可以拿走糖球,其他人只能白白花钱。”
“这卖糖球的倒聪明。”
“可不是?”侍卫道,“一串糖球平素不过十文,而若有五人来摇糖球,他便能卖到十五文,当真是无商不奸。”
说话间那个极瘦的男人突然动了,直接伸手抓向了那满树的红灿灿,老汉登时大怒,骂道:“哪来的直娘贼?你这贼囚根子!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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