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才这就回去安排。”婆子把布料收进篮筐里,躬着腰告退。
梅老太太抿着银烟斗,谆谆嘱咐道:“我们梅家是重规矩的大户人家,虽则你母亲是个戏子,但你是我老太太亲自挑选的绣女,从小也是知根知底的。我晓得你是个好姑娘,日后嫁进来那不该想的就不要再想,安分守己,好好服侍你的丈夫。他身体自幼不好,可受不得甚么风浪。”
秀荷搭着腕儿说是,步子却不见离开。
梅二夫人和蔼笑问:“姑娘还有什么话嚒?”
秀荷抿了抿唇,暗自豁出去勇气:“前些日阿爹收到聘礼,独缺了婚书……自古男女婚嫁,媒人为聘,婚书为证。如今聘礼已下,镇上都晓得秀荷许了梅家少爷,夫人却没有把婚书一并送来,可是觉得秀荷有哪里不对?”
她语音柔柔,说得犹豫,却一鼓作气说完。
叶氏三人互相对视了一眼,两个老的就借口措辞休息去了。梅老太太和大夫人吃斋念佛,这种不好张口的事还是由老二家的出面应付比较好。
主座的位子空却下来,告辞了也可,秀荷也想单独说。
叶氏巴不得两个走呢,上下将秀荷一番打量,然后才笑盈盈道:“不是不给,这件事儿也是我们做大人的私下斟酌过的……先前孝廷和你闹矛盾期间,外头关于你和庚武的流言不少,听说他把你从水里头背回来过,有天晚上还在怡春院里和你……”
竟原来是这个,秀荷柔声打断:“回夫人,我和庚三少爷并没有什么,那天夫人问我的时候就已经解释过。长辈们若是怀疑秀荷的清白,秀荷断不敢再进门拖累少爷。”说得委婉,却也不亢不卑。本已经死心,若非为着梅孝廷,这样的场面她其实不愿经历。
晓得这丫头骨骼刚烈,怕是惹急了,一盘好棋子怕就泡汤了。
叶氏连忙讪讪一笑,牵过秀荷的手背,缓和了语气:“话不能这么说,我们做大人的自然是信你,但家里头这么多婆子,多少双眼睛和耳朵,外头的人不信呐……我们梅家最重脸面,许多事儿做的不是给自己人看,是给外头人看的,你也要理解。”
又稍许停顿,蠕了蠕唇齿,方才一口气把后面的话说出来:“这么着和你说吧,新婚头一夜,如果你落了红,证明和庚武确定没甚么,婚书做长辈的第二天就补上……但若是没有,那就按平妻的身份安置你,你也不吃亏。外头的人并不晓得缺婚书,只要你身子亲白,又何须忧心慢这几天,姑娘说是与不是?”
那一字一句击人,却偏偏眉眼慈爱带笑,秀荷只听得心底发寒,暗自深吸了一口气,不让抚在叶氏掌心的手指发抖。
木梯旁站着的梅孝廷眉宇便浮起阴鸷,几步从暗影里走出来:“母亲做甚么这样欺负她,秀荷从小与儿青梅竹马,又如何三两日就能变卦?若是依旧这般为难,我还去往庙里出家当和尚便是!”
拽过秀荷的手,不忍心她被母亲为难,想要把她带出后堂。那凤眸中有怒意还有彷徨,怕秀荷忽然又不肯嫁他。
叶氏把愠意暗藏,蹙着眉头作嗔怪语气:“瞧瞧,这亲还没结呐,就护起媳妇儿来了,一句也舍不得我说。都快成亲的人了,也不晓得避避嫌,仔细让下人们看了笑话。”
揩着手帕上前给儿子拭衣领,梅孝廷只把竹骨扇子在跟前一挡,不肯与她亲近。叶氏便尴尬起来,暗暗睇了秀荷一眼,像是求助。
秀荷看着梅孝廷,那一双凤眸濯濯,欲言又止,不忍不舍,义无反顾,万念俱灰……冤家,上辈子也不晓得欠了他什么债。
她便咬了咬下唇,强把一口气咽下:“记住,这都是为了你。”小声叮咛一句,转而向叶氏福礼一鞠:“长辈们的忧虑自在情理,只是这样说出来,到底伤人的心。晚辈不求其他,但求立个字据,若到时果然清白,隔日便将婚书补上,今后院子里所有人亦不能在背后造谣生事。秀荷既嫁入梅家,就是真心实意和二少爷过日子,不想将来孩子受到影响……但若是没有,情愿一场亲事作废,秀荷断无脸面再拖累二少爷,从此两家亦互相不为难。
呵,好个厉害丫头,她倒是能豁得出去……只要婚书暂不给她,待与老大圆了洞房,生米煮成了熟饭,到时管她是与不是。
“好,就按你说的办。”叶氏怜爱地抚着秀荷白皙的脸颊,向蒋妈妈睇了个眼神,蒋妈妈便颠着小脚找老太太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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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径上鸟鸣莺啼,花草泛香,晚春问秀荷:“昨天东家叫你去干嘛了,那么长时间,出来脸色也不太好看。”
“量衣裳呢,怕是月事快来了,哪里敢给东家脸色。”秀荷低着头走路。
晚春见她心绪廖廖,便也不再多问,揩着秀荷的袖子只往前头走。
正午日头金黄,院子里的仆婢们都在午休,小径上无人,那一绿一绯二色便显得好生醒目。
祠堂顶上小黑看见,便向庚武眨眼睛:“喏,人来了。”
庚武正把一根木头往梁上递,见状不明所以地觑了一眼。
那祠堂外的绿荫下,只见一抹绯色裙裳正碎步盈盈向这边飘过来。以为听了自己带去的话,终于肯露脸儿了,庚武眉宇间的川字正待松解,却又看到她空荡的手腕。初夏的袖子稍比平常短,她一抹藕白手腕露出来,却依然还是一只半旧木镯子静悄悄。
晚春的手腕却叮铃叮铃,那枚青白玉手镯在阳光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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