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老吉和他孙子一样,也话多。不过,让明耳人听来,老吉的话和吉老六的话又有不同,吉老六是没话找话,他爷爷是话里有话。
周水也听出了些门道,似乎这个老吉的情况和那个老莫头相似,和爷爷有些瓜葛。
周水猜对了一半——有瓜葛是不假,不同的是那个老莫头是福德公的下人,这个老吉是福德公的子民。
算清了面钱,周水信步朝小庙走去。和众人擦肩而过,也没人理会他。周水寻思在庙里上柱香,四下找了找,各种摊贩都有,唯独没有卖香烛蜡火的。到了庙门口,周水朝里头望了望,这庙和普通的庙宇不同,普通庙宇供的都是仙佛神位,这间供的却是一个牌位。牌位放在庙堂正中的供案上,上头用金漆写了五个大字:天、地、君、亲、师。
再往里看,更怪异的事情发生了。周水看见了两个人,这俩人正在庙堂里游览,走走望望,偶尔还低声交流着什么。让周水惊讶的是,这俩人一人居然是周老,另一个人是严谨。
周水快步进去喊他们:“爸,小谨,你们咋来了?”
周老和严谨没露出丝毫惊讶,周老说:“好、好,天一也来了。来了正好,咱爷仨转转,总算是到家了。”
到家了。周水隐约也有同感。这种感觉是潜意识告诉他的,这里是大概是爷爷的府邸,那样的话,算是不折不扣的回家了。
此时周老和严谨也是目光呆滞、反应迟钝,跟梦游一般。爷仨在正堂里转了一转,这正堂也没啥可看的——正堂屋里横着一张供案,供案旁是两把椅子,地是四方的青砖曼就,正堂四角立着四根抱柱。
绕过左手边的抱柱,靠正堂西北角是个侧门。爷仨从门里出去,发现这个门外头是个小院,院不大,三间正房的样子,大门是个月亮门。青砖的垛子,红漆的板门。门楣上横着一个两个字的元宝匾,匾上写着止园两个字,但门紧闭着。
周水轻推一下门,门从里头闩着。门从里头闩着,证明里面有人。周水觉得,这院子大概是爷爷住的地方。心里想到爷爷,念头就急切起来——官司输赢且不必说,能见爷爷一面,也不虚此行了。
周水便敲门,由轻及重。但院里始终没人应声。
正敲着,背后有人喊他:“小周哇,甭敲了,敲也没人应你。这一面是一定要见的,但现在不行,现在还不是时候。来来来,我这沏好茶了,你们且坐一会儿,待我跟你们说道说道。”
周水回头一看,正是老吉,老吉笑眯眯的正招手呢。
周水三人过去。还是老吉先说话,话是冲周老和严谨说的:“不用说了,这位指定是大爷,这位是小少奶奶了?”
尽管周老和严谨此时也是梦游状态,但礼节却丝毫没忘,周老一拱手:“这个爷字可不敢当。恕在下眼拙,这位先生是……?”
严谨也躬躬身:“老伯好!”
老吉依旧笑呵呵的:“我姓吉,叫吉丙瑞。就是那个吉老六的亲爷爷。老六这小子给您添麻烦了,多担待。”
吉丙瑞一边说,一边安排这爷仨个坐下。又沏上一壶茶来,给爷仨斟上。一边倒茶,一边跟周水说:“我倒忘了,带口信让你空口说白话,老六这个憨人也不会相信呐。你想啊,我这个爷爷死了三十来年了,却忽然捎信来了,撂谁也不会信。我生前有个外号,叫瘸腿子。这一死几十年,乡邻们早忘了,但老六还记得,你就说,你爷是不是叫个瘸腿子呀?诶,老六这下就信了。”
尽管周水父子此时缺魂少魄的,但还是哑然失笑了。尤其是周水,一边笑,一边说:“说这话老六还不得跟我动刀子?再者说,您也不腐呀?”
“活着时候瘸,死了倒不瘸了。福德公,就是你爷爷,一根银针把我这瘸腿又扎成好腿了。”
这时周老一拱手:“小可听明白了。敢问前辈,福德公他老人家现在可好哇?”
吉丙瑞手上的活慢下来,脸上的笑容也渐渐淡去,似自言自语般说:“若说公事,那治下可好着呢,可以说是蝼蚁不伤,鸟雀无惊,人死了,到这儿一看,嘿,反倒喜出望外了。若说其他,这官家的事儿,我一个小民,就不好妄加猜测了。”
内情吉丙瑞没说,但表情却流露出来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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