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石翁看着手中木勺,目光却仿佛落在遥远的虚空,语音也如同从远处飘过来的。
“岂止认识?我们几个小子那些年里和她打了百十次,有胜有败,没人在意胜负。想娶她的人不止一个,她独钟意……不提也罢,这些女人心思乱七八糟,不是疯子哪猜能得到。天微派祖师立下规矩,不收女弟子,当真明智。”
一旁,青简正与齐宪“友善协商”,这时插话道:“金阳杂毛心黑口毒,这次却在无意间救了你一命,日后若是死于你手,便是报应不爽了。”
青简的话初听上去让人费解,其实是绕了几层意思。墨石翁平素嘻笑胡闹,一副为老不尊的模样,把自己的来历和心思掩藏得极深。但适才魔教护法贺去非香消玉殒,此老明显动了真火,二人的交情只怕比想象中的更深。金阳道人出第一剑后,墨石翁身上爆发出的气势比前两天虎落峰遇险时还强数倍,尽管仅有一瞬,但出手的决心坚定无疑,即使一人对抗道门甚至整个正道也在所不惜。之后金阳道人说出“那两人”的死讯,墨石翁就收敛真元,因为他很了解贺去非,知道再快的行动、再强大的力量也救不回一个断绝生念的人。
可以为救一个活人而死,哪怕只有一线生机;却不会为了一个必死之人冒险,哪怕是不舍之人。墨石翁在一瞬间,而且是头脑最易发热的一瞬间,就完成了这个权衡。有些人,大概想上一辈子,想破脑袋,仍然犹犹豫豫,拿不定主意吧。人与人的差异比九州的疆域还大。
清辉暗自感叹。面前这个一直笑嘻嘻的神秘老者,实在是个集疯狂与冷静两种对立性格于一身的不凡人物。金阳道人多说一句恶言,逼死魔门护法,却让墨石翁没有贸然冲出去救人,留下性命,往后处心积虑地对付他,就算躲在清平山紫霄顶,恐怕日子也难熬。
同时,清辉又很好奇,当年与贺去非交往的“小子”,除了墨石翁,还有谁呢?贺去非一千三百年前就是魔门护法,墨石翁也是个深不可测的强者。另外几人能与他们斗得平分秋色,如果现在还在世,只要不是吃喝拉撒混日子,应该没道理堕落成默默无闻的平庸之辈。
“居士,贺前辈是不是有个绰号叫九、九……”
杜荃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欲说还休的困窘很少出现在性格明朗的少女身上。虽然她从没接触过上一代魔门的高手,但倘若传闻无误,十大护法中女子仅此一位,别无分号,人称——
“九子鬼母嘛!小丫头也变得吞吞吐吐,忒不爽快。”墨石翁不耐烦地回应,“贺去非小姐自己倒是蛮喜欢这个名号的。昔日她纵横天下,最恼别人唤名号时吞吞吐吐,一怒之下,断手折脚也稀松平常。”
“我若不是顾及居士的年少春qing,早就说了。居士莫不领情。女人的心思很细,而且会记仇的。”杜荃嫣然笑道:“我尚有一事不明,居士愿答便答。”
修道界尽人皆知,九子鬼母奇丑无比,帐篷外的某些看客在磕牙时亦曾提到。可是刚刚亲见其稀世美貌,众人不禁对造谣者的眼光和良心嗤之以鼻。
“关于九子鬼母貌丑的传言……”
杜荃像是无意停顿了片刻。对此事同样好奇心旺盛的费九本想附和一下,增加墨石翁解答的可能性,不想接下来话锋一转,问法变成——
“……该不会是你们几个损友追求不成,为了阻止别人接近贺去非,特地编出来宣扬的吧?”
同样一个话题,能问得这么……别出心裁,看来女人的确很“会记仇”,墨石翁忽视了这点,所以一脚踢在铁板上,招惹了不好惹的人。
“喏,你们说的就是这个?”墨石翁从袖子里取出一个面具,粗看像是青铜质地,拿起来才发现要轻一些,应该是一种特别的木材,坚硬似铁,纹理致密,做成牙尖口阔,鼻孔朝天的女鬼相,雕工细腻,笔绘传神,夜深人静时带在脸上到处乱跑,不吓倒人才奇怪。
杜荃拿在手里端详了一会儿,朱六伸手欲接,已被墨石翁小心翼翼收起来。
“最后一次……见她是在三百多年前。那时,魔门完蛋了一千多年,总坛的宫殿或许都烂成渣了,她也心灰意冷。临别时,把这个甩在桌案上,说要寻个山明水秀的地方隐居,用不到这东西了。他奶奶的,想躲都躲不过!”
墨石翁连骂带跺脚,地上石屑纷飞。怒不可遏的凶相唬得费九、朱六悄悄挪远了座位。清辉却松了口气,近来修习万相归心诀和明境五通,又有了诸多领会,深知心劫是修道者最难防范的祸患。从一开始,墨石翁便以大决断强压复仇念头,悖逆心性,不仅伤损元气,而且犯了大忌。
杜荃的修心之术比清辉强出不止一筹,这点在两人第一次夜探天微时,清辉就领教过了。她应该更早发觉到问题所在,故而不动声色地引发墨石翁郁积于胸的怒气。说白了,这种手段有点近似于医术中的泄火。老神棍一边痛骂金阳,一边口诵祭文,气魄之宏,用典之精,行文之畅,不逊当代诗赋名家,末尾声嘶力竭,如枭夜啼。折腾了小半个时辰,帐篷内风平浪静,多了七个目瞪口呆的听众。
良久,费九悄悄嘀咕了一句:“幸亏事先设了隔音禁制。不过,万一金阳老道今天凑巧与师父同台斗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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