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龙白虎两两相斗,不分胜负。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已经进入了白热化:棋盅里,寥若晨星;棋盘外,俘虏一片;棋局中,“目空一切”。
沉于雕刻中的季霖偶然抬起头来,在这个微妙的瞬间,他看见了棋盘上一个古怪的局——此间黑子围成了一个齐明刀形状的包围圈,将六枚白子围困其中,只余一“目”;而被围困的白子又与黑子外的白子围成了一个通贤冠形状的圈,也将五枚黑子团团围住,同样只余一“目”。
关键不在其形状,而是这两个圈形成了相互扣锁,相互嵌入,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阵势,而且两者之“目”都在同一个位置。微妙在于,不论下一子是何色,只要落在了这个位置,不但白子的“气”被堵住,就连黑子也会被封住“气”。
那么问题就来了:如果这一子落定,到底应该提那一方呢?
目前双方势均力匹,所见棋盘上黑子白子分不清孰众孰寡,而棋盅里的棋子也所剩无几了。这无疑成了决定性的一“目”。
季霖暂时放下了手中的事,目不转睛地盯着棋盘,盯着执棋者的手。
执子将下的是昱。如果他注意到了这一条缺了眼睛的龙,那就真正是胜券稳操了。但季霖是外行人,连“臭棋篓子”都算不上,并不知道弈之规矩;只是他也看懂了不少,起码现在也知道一点——胜负即将揭晓!
举起不定的昱漫视星罗棋布的战场,正寻找着哪一处自己设下的埋伏圈。季川已经发现了那一目,他也是在无意识间看到了这么一个困局。如果昱没有发现那一处,他便可以借之胜此一局。
神龙已经画在棋盘上,谁会成为成为这一个画龙点睛者?
然而老天似乎并不眷顾他。昱犹豫了片刻,还是将那一颗眼睛给龙画上了。
“功亏一篑,甘拜下风。”随昱一子落下,季川便毫不拖沓地站起身来,向昱长揖。
昱也起身,脸上并没有因为得胜而喜悦,仍是之前没有情绪其中的淡淡轻笑挂在脸上,向他回作揖道:“公子定力绝卓,棋技不拙,吾辈佩服之至。况且此局险胜,实不敢当。”
“阁下亦然。”季川倒不麻烦与他讲客套。
此时季霖的木雕也完成了。他麻利地将雕刻刀插回左胳膊绑着的布包中,从亭栏上跳下来,拍拍衣服,抖落了上边儿的木屑。
他将这木雕递给季川,又看了看昱,笑了笑:“方才两位的棋局果然精彩,小弟不懂棋术,不知如何说,只能用手下会的东西表现出来了。”
在惊讶之中,季川接过来,又凑到昱的面前,两人同看。别说是昱,就连一向不露声色的季川也为之默叹。在蛊州,工艺品并不是很兴盛,他俩就从没见过这样的木雕。
于是见猎心喜,互相接过来细细观摩。木雕所雕刻的正是他俩开始下棋的第一幕——昱望着只有一粒棋子的棋盘,举棋浅思;季川淡然地看着棋盘和昱,正襟危坐。所刻无所不至,就连眼中的神色也在其中近乎完美地显露出来,妙不可言。
良久,季川艰难地把视线从木雕移开,看着季霖,眼中那时的崇拜又出现了。
“不愧是表弟,妙手一双!”
“果然奇才,堪称妙绝!季家两位公子果然名不虚传!”昱也不由称赞连连。
这下换季霖愣住了,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又与季川对视,一点不谦逊地惊呼:“我今天才刚来啊,怎么江湖上就有我的传说了?”
“甚少外出,命未留迹,阁下又是如何得知?”季川也很奇怪。
从桌上拿回自己的贴身折扇,公子昱抚扇轻笑:“天机不可泄露。”
通过这么一聊,三位也算是颇熟悉了。天色不早,昱与季霖两表兄弟结友而别。
是夜,季霖枕着手臂躺在竹席上,望着房梁发呆。璟珞化为人形,坐在他身旁。
他忽然翻了个身,朝向璟珞,难得正经地看着她,问:“璟珞,如果有一天我将要离开,你愿意继续待在这里还是和我一同?”
璟珞有些惊而无措地问:“主人为什么要离开呢?是主人讨厌璟珞吗?”
“哈,”季霖哑然失笑,坐起身来,摸了摸她的头,“哪里?璟珞这么听话,我喜欢还来不及,怎么会讨厌呢!”
然后他脸上的笑容消失了,甚至眼神中充满着迷惘与不安,低声说:“只是,我总觉得……好像有什么事情将要发生了,一些不好的事情……”
璟珞认真地盯着他看了一个呼吸,然后眼睛向上一动,似是在思考。她像个男孩儿一样地拍了拍季霖的肩,扬起头来,模仿大丈夫的口气道:“怕啥呢!主人有聪明能干无所不能的璟珞在,璟珞一直会陪在主人身边的!”
“噗嗤!”看着这个小丫头片子模仿那种大粗汉的声音,饶是心情再怎么不安的季霖也忍俊不禁,又哈哈笑了几声,“好啊,璟珞,你这么说了可是要信守承诺的哦!”
“那是,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嘛!”璟珞口气前一句还是汉子口气,后一句就变回小姑娘了,“不信我们拉勾勾!”
“好啊。”季霖欣然答应。拉勾,这是在他小时候与姐姐打赌时经常做的事。一想到自己此时身处异地他乡,已经很久没有见到爹和阿姊了,他心里不禁有些泛起思愁。但在脸上并未表现出来。
“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两根小指勾在一起,两小相视,哈哈大笑。
蛊州的夜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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