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青年被他气得太阳穴生疼,道:“怎么不换下来?”说完这话,便知道不对,上了思过崖的弟子,不许穿弟子服,也不许穿颜色衣服,更不许带任何佩饰,只有一身素白粗麻单衣,不能御寒,想来这孩子没有其他替换。当下他愠意再减三分,温言道:“怎么不补一补?”
江升平笑道:“又没人看见,补他作甚?倒是师兄,恩师不是说过,一年之内不许人来探望么?师兄怎么来了?”
那青年道:“你等等。”在腰间乾坤袋一抹,手上托了一件衣服,道:“换上再说。”
江升平答应了,将衣服穿上,这件衣服也是素色,却非纯白,反而微微泛蓝,近乎月白。他一面穿好,一面笑道:“奇怪,师兄为什么随身带换洗的衣服?您要去那儿?”
那青年没有回答,只是道:“头发也梳一下,披头散发的实在不成体统。坐下,我替你梳。”说着坐在青石上,江升平顺势坐在他脚边。
将师弟胡乱束发的布条解下,那青年拿出梳子理顺他的头发,道:“忘忧师妹远嫁了。她去了建木神宗。”
江升平惊喜道:“是么?那恭喜六师姐了。”
那青年手下一停,道:“其实师妹……一直喜欢你。”
江升平道:“我知道。所以我恭喜师姐过了这一关。师姐资质出众,道心坚定,本就是修行的天才,只是心中一直有执,才拖累了修为。今日她能勘破情关,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大道也是可期。可惜在思过崖上不得下山,不然这一杯喜酒我是要吃的,不为她双修之喜,为她修道有成。”
那青年的声音听起来平静的近乎寂寞,道:“你怎么不觉得,或许她是为了逃避感情才远嫁呢?”
江升平笑了起来,道:“怎么可能?师姐不是那样的人。师姐是我见过最通脱的人。她喜欢我,就叫我知道,也不怕叫所有人知道。她愿意追我,就用尽心思追我,连修炼都可以牺牲,如发下大愿一样,百无禁忌,殒身无悔。她的感情近乎道。以前我们曾约定过,有朝一日她能勘破这一劫,就离开天心派,去求新的道。现在她终于破障,如凤凰浴血涅槃,定鸣于九霄之上,真是羡煞我了。”
那青年低声道:“是啊,真令人羡慕。”目光中钦羡之色几乎无法掩饰,好在江升平背对着他,并没看见半点。
江升平悠然道:“天道无情,我等漫漫求道的修士,勤学,明悟尚且不够,更要破妄、斩执,勇往直前,以求大道。这一条路上,是师姐先我一步了。”
那青年静静的梳着头,手中的动作平稳如恒,就听师弟突然道:“师兄,你也有执念吧?”
手中的梳子一停,师兄的声音越发寡淡,道:“何出此言?”
升平笑道:“我那四柱炼心阵炼的是本心,一旦心中有他念,就会看见内心深处最害怕的场景。我刚才看师兄好像有一瞬间陷下去了。我很好奇,刚才您在阵中看见什么了?”
那青年眼前闪过师弟倒在地上,气息全无的样子,心中一动,道:“没看到什么。”
升平抱着双膝,道:“师兄,我错了。”
那青年道:“什么?”
江升平道:“修炼本是天下最私人的事,法不可传六耳,何况本心?小弟绝无窥伺之意,师兄见谅。”
那青年不再说话,将他头发梳好,在头上挽个道髻,插上簪子,拍了怕他的肩膀,道:“好了。”将梳子收起。
江升平起身道:“多谢师兄。”
那青年道:“你运气不错,我要下山,正好带了这些洗漱的东西,不然哪有这样方便?”
江升平一怔,道:“师兄要下山?是去渊通元天么?”
那青年道:“不是。碧野荒山一带空间出现了裂缝,似有邪气涌出,师父怀疑可能是天变,让我下山查看。”
江升平忙道:“有危险么?”
那青年摇头道:“料也无妨。你忘了钧天大幕了么?”
江升平释然,笑道:“既然如此,师兄一路小心。等你回来,我说不定从思过崖下来了。”
那青年笑道:“那怎么可能,难道我要去一年时光?”
江升平拍了拍脑袋,道:“还有一年?我还道过了好久呢。这山上过的日月都忘了,怎么办?怎么办?”
那青年道:“你若怕了,出去就乖一点,听师父的话,别再来个二进宫。”拍了拍他,道,“我走了。思过崖上不许传递东西,我也不给你留什么了。好在见你修为又有精进,我也喜欢。大道艰难,不可有一日荒疏。勉之。”
江升平道:“师兄保重。”
下了山崖,那青年回头望去,思过崖已经隐没在层层雾霭之中,再也看不见了,刚刚所见,仿佛都是迷幻。
“这就是障么?”
一声叹息化入清风,玄色的背影渐渐隐没在山林之中。
“师兄的障好像很严重的样子。”江升平坐在大石上,暗自摇头。
“我修为不如师兄,布下的阵法更限于材料,本不完善,以师兄的心志,不该入彀。可他竟然沉迷了片刻,这可不是好兆头。回头向师父讨教一下,或者向四师姐讨一枚静心的丹药好了。”
“可恶,师兄到底在幻境里看见什么了?好在意啊。今晚要睡不着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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