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书房门前,陆玉成顿了顿,做了个深呼吸,然后轻轻地敲了敲门。
“进来吧!”屋内传来一句清朗的男中音。
他推开门进了房间,看见一中年男子正盘腿坐在室内一床榻上,榻上安放着一几案,正翻看着一卷书,墙边立着好几个装书卷的橱柜。见他进来抬起了头,中年男人头带幞头,一袭青衫,清癯的脸,目光迥迥有神,下颌几缕长绺,一副文士样,这就是他今世的父亲陆达明。
“阿爷,孩儿有礼了!”他恭敬地长揖一礼,既来之则安之吧,该怎么样就怎么样,前世受家庭较重礼仪熏陶的陆玉成对此并不觉得太格格不入,何况眼前此人倒确实很有可能是与他前世本就有血缘关系的祖先,融合了两世记忆的他倒很快适应了这一切。
“嗯!看来你的伤已好得差不多了,明天就去上学如何?”陆达明温和地对他说道。
他踌躇片刻,还是点头应承了下来。吴县陆氏家族是江东数一数二的世家大族,门第高,声誉卓著,几百年来高官显宦和文学俊士层出不穷。祖上就出过三国吴丞相陆逊、大司马陆抗这些杰出的政治家、军事家,也涌现出陆机、陆云这样的大文学家。陆氏家族是典型的书香门第,诗书传家是家族的重要传统,文学底蕴异常深厚,也是家族中人出仕为官的凭依。
陆达明是吴县陆氏的旁支,加之因战乱家业凋零,才不得已从事医道,内心还是期盼子孙以诗文立世搏取功名。他设法让儿子拜入当时扬州著名学者曹宪门下学习,曹宪是隋唐之际重要的《文选》学家,他开辟了文选研究的新途径,在当时及后世都有巨大的影响。他和他的弟子李善等人共同把《文选》学推向了高峰。陆玉成前身也酷爱读《文选》,得知自己能在这样一位大学者门下学习,很有些心动,况且现在他尚不能解释自己如何会懂医术,不好提出去药铺帮父亲的忙,思念一转也就答应下来。
陆达明随即问了他几个学业上的问题,陆玉成前身在国学上下过不少功夫,回答起来显得游刃有余,他融汇了后世见识,对《论语》和《老子》、《庄子》中某些命题的阐述,令陆达明耳目一新,颇觉通透,不由大感诧异。他知道这个儿子平素虽聪明,记忆力强,但学业并不如何出众,不料如今竟有如此造诣,颇为迷惑。再三追问下,陆玉成无可奈何,只得推说受伤后突觉悟性大开云云。陆达明倒也能接受这种说法,不由老怀大慰,心情大好,仔细叮嘱了几句,就让他退下去了。
出了书房陆玉成径直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他这间房子大小适中,窗明几净,室内弥漫着淡淡书香墨味。他坐在床榻上沉思了半晌,心中规划起往后的生活道路来。如今虽是战乱后的初唐,可谓百业凋零,民生艰难异常。但他这世家境还不错,可谓衣食无忧,况且他所具有的来自千年后的医学知识和技能,在这个时代简直可称上国医圣手了。扬州地处东南大都会,经济发达,工商业茂盛,人口众多,所谓“扬一益二”,终唐一世也少有大乱。他前身酷爱国学,琴棋书画都有所涉及,于今能有幸拜在此时学界的泰山北斗曹宪门下学习,倒是一个不可多得的机遇。至于将来如何,也没必要想得太多,不如随缘吧。
他收拾起心情,从榻床几案一叠纸张上随手拿起一张白纸,这纸看上去光滑细密厚薄适中。他认出这正是盛产于东南的白藤纸,据史书记载,唐代规定白藤纸用于赐予、征召、宣索和处分的诏书,是很名贵的纸张。陆玉成不禁慨叹陆达明对这个儿子真舍得花费,寄望如此之深。
他铺开纸张,磨好墨汁,手执毛笔用颜体写下了清代龚自珍一首诗:九州生气恃风雷,万马齐喑究可哀。我劝天公重抖擞,不拘一格降人才。
写完后他端详了片刻,但觉字体颇雄强茂密,浑厚刚劲,不失颜体之趣,心下较为满意,不由得意地吁出一口气。突然想到此时颜鲁公还尚未降临人世呢,顿觉哑然失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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