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被刘彻的话触动了心情,还是顾全大局暂退一步,半晌,窦太后轻叹道:“你身上有哀家和孝文孝景两代先皇的血脉,哀家还能帮外人不成?”
刘彻不由地一笑,道:“皇祖母,朕这次是为了母后不得已而为之,今后再不会这样妄为了。”
窦太后道:“你也知道这是妄为?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你当诸侯王都愚笨如狗不成,这样对待一个叔王,你就不怕失了宗室人望?”
刘彻笑意不改地看了陈珏一眼,才道:“神仙之事,一向最是难说,谁会果真站出来说不信?等过些时候时机成熟,朕再把真相公布出来就是。”
陈珏闻言心里暗道不好,窦太后看重的一直是淮南王那部《鸿烈》,一旦刘安被定为乱臣贼子,这部集黄老之学于大成的著作也就没有了什么价值,窦太后哪里会同意?悄无声息地低下头,陈珏在心里摇头叹息,刘彻这回可是得意过头了。
所幸刘彻兴奋过后,自己也觉出有些不对,又道:“皇祖母,朕想过了,《鸿烈》是一部好书,朕仔细品读过之后受益良多,有心以之教化天下,但是……”
刘彻这时心情正好,说到这里卖了个关子,窦太后缓和了神色道:“怎么?”
“但是朕时常也觉得《鸿烈》有几分不足。”刘彻说着。表情微微严肃了些。
陈珏直起了身子,心知关键地时候到了。黄老之学和儒家的冲突不断,虽然所有人都在规避着正面交锋。但这中间隐藏着的波涛仍然不断起伏。
窦太后点了点头,道:“皇帝好学不倦,这是好事,你倒是说说哪里有不足?”
刘彻一时语塞,他恨刘安恨得牙痒痒,哪里仔细读过那部书?想起陈珏似乎有一阵子挑灯苦读鸿烈,刘彻求助地目光立刻转移到陈珏身上。
仗着窦太后看不见,宫人也不敢多嘴。刘彻不住地在那里对陈珏挤眉弄眼,陈珏硬着头皮道:“启禀太黄太皇太后娘娘,罪臣有话要说。”
听见陈珏的声音,窦太后先是皱了皱眉,随后将头转向陈珏的方向,道:“说得那么可怜做什么?”
陈珏这些年来行事小心谨慎,深得两宫欢心,窦太后这时不愿再深究淮南王的事,听见一向乖顺的外孙小心翼翼地自称“罪臣”便心软了。
“有什么话便说罢。“窦太后不喜不怒地道。
陈珏这是被刘彻赶鸭子上架,心里哪有什么真正的章程。还好他确实苦读过鸿烈,沉吟了片刻之后道:“《鸿烈》融合阴阳家之学,多言神仙事。太皇太后恕臣直言,自古以来仙踪常见,但众说纷纭之下孰真孰假无人能说得清楚,《鸿烈》这样推崇神仙黄白事,若是人人皆效秦皇,汉家天下说不定成了什么样子。”
刘彻眉梢一抬,抚掌笑道:“子瑜所言甚是,秦皇身为一国之君。方能穷天下之财寻觅仙踪,求一个长生,若是士人官吏和民间百姓多信《鸿烈》书,不事生产每日里炼丹求仙。那便天下大乱了。”
陈珏松了一口气,他少年时为了讨窦太后欢心,曾经糅杂了民间传说凑成一部封神演义献给窦太后,从那时他就知道,窦太后对于神仙之学并不怎么深信,这样说一定没有错。
果然,窦太后微微颔首,道:“你们说的不错。淮南王着实是太过热衷炼丹之事。先皇遗诏中便说过人死为常理的话,若是农人不知务农。一心求什么神仙,祖上地以农为本不就成了一纸空文?”
陈珏听到这里瞥了刘彻一眼,这一点上窦太后倒是比后来宠信方士的刘彻更看得开,只不过刘彻的神色也没有什么异样,他很年轻,自然还没有什么必须求个再活五百年的壮志
刘彻抓住机会道:“所以朕说,这《鸿烈》还是有许多不足。”
陈珏忽然觉得自己脑海中多出了什么,一时间又不大能抓得住,刘彻那边已经继续道:“若是这部书再好些,朕那位淮南王叔说不定也能成一代先师。”
淮南王已经灰飞烟灭,刘彻为了窦太后的心情,自然不吝啬对于《鸿烈》的夸赞,陈珏皱眉一会,心中灵光一闪,道:“陛下,太皇太后娘娘,淮南王此书是由国中门客编就,只是天下英才大都云集长安,淮南王所召门客之中恐怕有真才实学之人相对少些。”
窦太后和刘彻都微微地点了点头,陈珏又想了想,笑道:“正如陛下所说,《鸿烈》尚有瑕疵,否则就是命各家子弟以之学习也没有什么不好。”
窦太后闻言立刻又一次颔首,太皇太后好黄老,因而诸王、列侯、百官多读《老子》,她确实有意把鸿烈捧得再高一些。
刘彻皱眉看了看陈珏,陈珏侧了侧身,继续道:“臣这里就有一点小心思,既然淮南人能编出《鸿烈》,若是陛下和太皇太后下旨,集长安城中士人之力大力整改《鸿烈》,一旦有成,便是长安人的功劳了。”
陈珏语毕,窦太后思索了半晌,终于道:“先修着看看罢,过些时候弄出成果来,呈给哀家看看。”
刘彻琢磨了一下,长安城中的士人不为官者,基本都在天禄阁那边校书呢,这无论是编书、修书、校书都不是一日两日能做成的事,窦太后年纪都这么大了,过几年《鸿烈》会编成什么样,那可就不一定。
思及此处。刘彻挑眉一笑,仍旧笃定着窦太后双眼俱盲什么都看不清,大刺刺地对陈珏做了几个小动作。陈珏见状也是微微笑着,他心中自有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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