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璧双眼狠狠瞪大,几不知今夕何夕。他忽然闭上眼睛,好一会儿,再睁开,眼底终于恢复镇定与清明。
他再看那女子,约双十年华,着一身孝服,梳妇人发饰,周身无一饰物。
可就是这最单调的纯白,在她身上却色彩鲜明到令人目眩神迷。
“秋水为神玉为骨,今日始知倾城色。”华璧喟然一叹。他从小到大,自问也见过美人无数,襄王府内的姬妾之流,参加宴会时看到的歌姬舞女,与这女子相比,只要想一想,都觉亵渎。
“她是从吴亭侯府废墟背后突然出来的。”在华璧一叹后,华星回神,一边心呼“失职”,一边开口解释。
在那女子身后的是被大火焚尽的瓦砾焦木,突然出现,怎么看怎么可疑。华璧眉头微皱,众人却都一时反应不过来地看着她一步步过来,宛若惊鸿。
直至人已走到离仪仗队最前面的马头仅剩丈余距离时,为首者被身后部下轻撞一下才蓦地回神。他心内暗骂一句“红颜祸水”,黑脸微红,手中长剑一挥,剑尖却是遥遥避开女子方向往一边偏去,“你是何人,敢拦御驾?”
他话音一落,身后几个士兵都一阵鸡皮疙瘩:老大那糙话大嗓门的,忽然轻声细语斯文起来,真叫人害怕。
“扑通――”那女子忽然跪了下去,重重一声钝响,听得旁观者均心头一颤,不由心疼起对方长裙包裹下的玉膝来。
“怎…怎么,你可是有什么请求?”那仪仗队首结巴了。
在华璧车驾后的薛铭终于听不下去,朝身后一武将施了个眼色。
那武将打马向前,正狠狠瞪了那仪仗队首一眼,那女子却已膝行向前,众卫士连忙拔剑阻拦,却又心有不忍,只不停喝问道:“大胆民妇,你休要再过来了!”
相较仪仗队的兵荒马乱,反倒是那女子显得从容不迫了。她的脊背一路都挺得很直,抬头平视前方,视刀剑如无物。等实在前进不得了,她才停下。
“贱妾有冤,陛下容禀。”她平静道,声音清灵如天上来,叫人闻之忘俗。
萧协掀开龙纹马车门帘,“你有冤?何冤?”
那女子头微低,只停在萧协肩上,依不直视天颜的见君礼,礼仪姿态都得体适宜,绝非小门小户能养出来的。
“贱妾想与一人对峙。”
“谁?”
“大司马大将军弓良薛侯。”
话音一落,众人神色各异,却都目露微妙,很多人已经嗅到了猫腻的味道,这一趟出来,不仅能见此绝代佳人,恐怕还能看到薛铭的“趣事”,有趣、有趣,值了、值了。
一阵马蹄声动地,被腹诽的主人公已纵马踏来。不愧是以铁血冷酷著称的大将军,面对如此倾城之色,他面庞依然冷硬得没有一丝弧度,目如利剑,气势逼人,“你是何人?本将从未见过你。”
那是在战场上杀过无数人后累起的杀气与煞气,寻常人怕是立刻要被吓晕过去,那女子却颜色不变,反而微微一笑,刹那间漫天桃花盛开,污浊尘世顿时清净明朗。
“大将军左肩胛下侧有一块拇指大的云形胎记,胸口有三颗红痣,脚底有一条三寸长的疤,贱妾还记得清清楚楚,大将军却已忘却故人了。”那女子幽幽一叹。
如果说本来众人是目露微妙,现在就是古怪了,他们偷眼看薛铭,原来是一桩英雄美人、痴心女负心郎的故事啊,只是如此美人也能辜负,诚非大丈夫。
只看那女子微微蹙起的修眉,旁观者便已恨不得把心掏出来、把月亮摘下来博她一笑了。
薛铭却目光陡然一寒,拔剑出鞘,“本将从不杀老弱妇孺。今日大节,只要你说出受谁指使,便恕你无罪。”
都说薛铭武人,刚强粗暴、不善言辞,这不说地挺好么,华璧想着,看周围人微变的神情便知道了。
“大将军果然是变了。”那女子似乎终于接受了某一种现实,开始陷入回忆中,“明明小阿铭喜欢吃龙须糖,大将军却不喜甜食;明明小阿铭最讨厌习武、看兵书,大将军却能武功盖世、战功赫赫;明明小阿铭最怕痛,连刻章时手指划破个口子都能要哭不哭地瘪三天嘴要人吹吹,大将军却是悍不畏死、身上伤痕无数……”
那女子如数家珍,薛铭浑身一震,面上混杂着震惊与恍惚,“你…你是?”
“是世事变幻本就让人难以置信,还是什么改变了你,你、怎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那女子缓缓站起身,一步步朝薛铭走来,目光温柔又痛心。
“这年纪是不是不太对啊……”周围人还沉浸在刚刚女子的大爆料中,只有华星小声嘟囔。
没有任何阻拦的,那女子已走到薛铭马下,谁也不会去阻拦这么一个美丽又痴心的弱女子。
就如同谁也没想到这个弱女子竟会忽然从怀里拿出一把致命的匕首。
她和薛铭离得极近极近,几乎是一伸手就能碰到对方胸口的距离,那把闪着寒光的匕首就这么在众目睽睽下抵在这天下间最强不可催的男人心口。
“大将军!”
“大将军小心――”
她眼里陡然迸射出一阵寒光,近了近了,她连呼吸都停滞。
却在这千钧一发间,薛铭胸口蓦地往后一吸,女子匕首瞬间落空。他右臂一挥,那女子就被重重地推倒在一丈开外处,发出一声重响,尘土飞扬。
这次,周围卫士再没半点姑息,立刻十几把剑团团包围住那摔在地上的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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