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行毅等眼看着卢鸿一支笔,在梅瓶上点染勾描,那些毫无意义的色块团晕,经一支笔勾连数笔,竟然变成了一枝枝树,一片片山,一道道水,一朵朵云。眼看着一派蓬勃生机的画面,渐渐在一件白生生的瓷瓶上现了出来,直令人目不能移,心中莫名生出几分感动。
直到最后勾罢,卢鸿转着瓶子,眯着眼睛又看了几圈,才又下笔加了数点。收拾已毕,又在一旁空白之处,题下“范阳卢九”之名,之后以红色绘了一个小小图章。
“嗯,也便是这个样子了。下边便需赵大人一显身手,将这瓶子再入窑烧造,那色便可固于瓶上,不复脱落。”卢鸿自己端详片刻,微笑说道。
“哦?”赵会闻言一惊,然后又道:“莫非卢大人所绘瓶上山水,也可入窑烧制么?”
卢鸿点头道:“正是。虽然此法所绘图形,不如釉下彩般永不脱落,但只要小心保护,也不易磨损。”
浅绛彩最大的缺点,便是色上不再加釉层,因此若磨损过多,颜色易为褪去。后世也正是因此缺点,使得浅绛彩这种技艺存在时间不长,便被西洋粉彩取代。
但在此时,于瓷器之上能加绘如此精美的画面,又能经烧制固于瓷器之上,却令在场之人又惊又喜。赵会眼睁睁地看着这瓶子,伸手欲拿,又怕碰掉了颜色,连忙缩了回来,绕着圈看了又看,良久才道:“赵会以为,烧造瓷器,不过寻常家用,俗用之器而已。也见过乡人所绘花样。必求逼似,俗不可耐。不想今日见了公子手段,才知道世间艺本无俗雅,全在施为之人气韵。若此瓶能得烧制成功,不只赵会当谢过公子大恩,便是瓷器有知,亦当感佩流泪。”
赵会用颤抖地双手捧着手中兀自发热的瓶子,抚摸着略有滞感的图画,看个不住。这个大胡子一生以来。最大的愿望就是从自己手中,能烧出天下最漂亮的瓷器来。而今虽然是借了小卢大人的鬼斧神工,但毕竟是从自己手上第一次出现这次烧出来的带有图画的美丽瓷器。
看着这山水果然是牢牢地烧在瓶上的。转动瓶身,山水连绵一体,当真如梦中一般。瓷器本色虽然略带青碧,然而一旦绘上山水。反便如色宣上地图画一般,额外增添了几分瑰丽。也不是感动还是辛酸,忽然眼睛中便涌满了泪水。
偷偷将眼角几滴泪珠弹去,赵会轻轻捧着瓶子走向一侧的众人,脸上满是灿烂的笑容,大声说道:“卢大人,这瓶子,便是天下最美的瓷器了。”
早就候在一旁的褚遂良父子、闫立本兄弟、卢家三兄弟、祖述等人,以及太子李治都一下子围了上来。当日亲见卢鸿画瓷的褚行毅还不觉得如何,其他诸人都是初次得见瓷上图画。一个个不由啧啧称赞。
此次卢鸿只绘了一对山水梅瓶,一只牡丹大瓷盘,以及一对仕女瓶。这些题材,后世画瓷之人都是常画的,但在大唐之时。可是新鲜无比。一众人开始见这画面色彩浅淡,笔墨雅致,实在难以想象是如何将这图画弄在瓶子上的。后世画瓷,多以山水为贵。但褚遂良等人多见卢鸿山水,因此反倒对那没骨牡丹与仕女图兴趣更大。
所谓没骨画法。乃是不以线色勒。纯用色块点染而成的花鸟画。此法直到元时方兴起,以王冕等人提倡。至徐渭大写意时方为大成。卢鸿这件牡丹盘,笔法变化多端,以红色写花头,绿色点叶,当真是富丽堂皇,又不失文雅之气。
“卢大人这牡丹画得,与世间画牡丹者均有不同之处,不以勾描,全凭点染,却生动灵机,别开生面。”褚遂良抱着牡丹盘,看了半天道。
“是啊”,闫立本也说道:“咱们绘图写真地,层层勾绘,务求形似。只是今日看来,反倒不如卢公子这画法天然随意,更为传神。只不知卢公子何时又习得如此画法,有何名目?”
卢鸿笑道:“此法或名没骨点染,也称不上什么新艺,以前卢鸿也偶有所为,不过不太常见罢了。或说似与不似,卢鸿倒闻古时大家曾道:太似则为媚俗,不似则为欺世。绘事之妙者,在似与不似之间耳。”
卢鸿此言说罢,场中众人,同时发起呆来。
虽然众人已经习惯了卢鸿艺术上的惊人天份,但这几句话,实在是超出了众人平日所想象的空间。唐人绘事,无不以逼肖为能事,从来没有想到这肖似背后地道理。今日卢鸿此言,一时惊警了众人。
尤其褚遂良、闫立本等人,这些年在书画之道上,用尽心力。但无论如何努力,总比照卢鸿的书画差得甚远。平日未尝不心有疑惑,以自己的刻苦,为何这画画出来,比卢鸿作品,气息便要差得许多。
今日一语惊醒众人,褚遂良先是一拍大腿,大叫一声“正是如此”;之后闫立本也明白过来,激动地拉住卢鸿道:“公子此说,直指我心!妙哉!妙哉!立本多年画艺难进,今日方知,便是执著在一似字啊!”
其他诸人虽然不似二人这般精于绘事,但也隐隐明白了卢鸿所说的道理。祖述笑道:“咱们小九不管做什么,总是要与别人不同。老黑也见过村人在瓶碗上画东西地,红红绿绿的,总觉得俗气逼人。怎么今天看小九这牡丹盘子,也是红绿相配,就不觉得厌呢?”
卢鸿笑着说道:“所谓大红大绿,大俗大雅。这俗与雅,本也没什么分别。前几日祖兄看那范阳班儿唱的村戏,怕也当有所悟吧?”
祖述连连点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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