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长越奏章里写的事大约是九分真,一分假——这一分假在说卢文滨派人来威胁他,讲真,卢文滨再蠢再得意忘形,毕竟是考到进士的人,基本的智商是有的,不可能把这种话明讲出来。卢舅兄要强买别人田地的事他也许知道,也许不知道,但他后来又跑去跟张农户放这个话卢文滨肯定不知道,也不可能是出于他的指使。
但两军交阵之际,真真假假又有多大关系,谁还真桩桩件件地扳扯不成,而且相比之下,他提供的细节经过如此详实,怎么也比卢文滨参他跟晋王勾连真实多了。
这封弹章丢出去,朝堂的反应是——
一时整个都哑了火。
这种感觉怎么说呢,不是他的弹章写得多么好,文采多么飞扬,众人一下子发现了卢文滨的真面目什么的,而是好像遭了一记乱拳。
不合时宜的乱拳。
反晋王的风潮如此流行,不反的也绕不过去,多少总要议论几句,作为少有的被归到晋王那一边去的文官,苏长越似乎是终于承受不住压力上了书,但他的字里行间居然提也不提这事,而是絮絮叨叨地说着什么田地什么农户,绕着兜了个百里的大圈子。
要说他说得不对吧,他给的始末地点人物名姓一应俱全,敢把事件精细到这样,据供职于刑部的某堂官断定:应该是真的。
但这不能抵消苏长越这个回应的怪异感——就算卢文滨在此事上黑了,也不表示他在晋王那边就自动洗白了,不趁热打铁就此说点什么,真的不符合大众的认知观感。
好像一首本来演得好好的曲子忽然被中途改了个调,好听难听都在其次,重要的是,本来的节奏被打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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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竖子!”
还是万府的凉亭里,万阁老捏着棋子啪地敲在石桌上。
幕僚小心解劝:“阁老,您不必与那苏家小子生气,他不过萤火之辉——”
“我骂的不是苏长越,是卢文滨。”万阁老冷冷道,“此等蠢货,当此紧要关头竟留下这个把柄,为人所乘,真是竖子不足与谋!”
幕僚一时闭口不言——他知道万阁老在生气什么,费了如此大功夫,终于制造出这个局面,要看就快功成时,却冒出这个变故,虽说于大局已经无碍,但不能十全十美,终究有不甘之处。
他犯不着替卢文滨说什么话,候到万阁老一阵气头过去,才小心问道:“阁老,我们下一步怎么办?再等等还是可以发动了?”
“我明日就上奏。”万阁老冷冷道,“不能等了,这姓苏的小子比他爹还要难缠,不知他是有意如此,还是误打误撞,我觉得当是小瞧了他——他参卢文滨是表象,给皇上制造台阶转移压力才是真,皇上恐怕很快就会领会到这层意思,到时候我辛辛苦苦种出来的这颗树,反要先给他摘了桃子。”
幕僚赔笑道:“阁老也太高估了他,他不过二十出头,还是个毛头小子,哪能精怪至此。阁老想,他一字不提晋王,看样子是不想得罪晋王和皇上,但太子那边心里焉能对他没有意见,虽说皇上春秋鼎盛,可姓苏的小子更为年轻,他只图现在讨好皇上,不思自己将来退步,可见目光短浅,没什么远见。”
万阁老听了,不置可否,心里到底舒服了些。
隔日正逢朝会,万阁老站在第一排第一个,待前面的礼仪完备,正要出列上奏之时,皇帝坐于御座上,先开了口,命刑部会同大理寺查卢文滨强霸民田威胁同僚案。
一处小小的二十亩田地,实际行事的是卢文滨的舅兄,还没霸占到手,居然要出动两大法司查案。
毫无疑问,这是要往大了搞。
万阁老摸着袍袖里的奏章,心下一凉。
到底晚了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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