屈福录被选上重修仙姑庵的监工以后,搬到工地去住,跟建筑工人一起,吃住在工地上。
任何地方都有自己的群众领袖,这些群众领袖无职无衔,却有一言九鼎的声誉,一呼百应的魅力。屈福录虽然没有李明秋那样多的心眼,却是凤栖塬上大家公认的好人。由这样的人来担任监工,老百姓放心。
修寺庙不比修建其他建筑,各种仪式繁杂,还要管理好群众捐赠的财物,一分钱都要用到明处,而且要及时公布账务。大家可以不要政府,但是绝对不可以没有神仙,仙姑庵掌控着凤栖塬方圆几十里的生育大权,刚结婚的新媳妇都到仙姑庵许愿,生了孩子又去仙姑庵还愿,那么多的孩子需要菩萨亲自料理,佛光普照,菩萨就是老百姓头顶上的那一片蓝天。
两个月以后一座全新的仙姑庵在凤栖塬上落成,仙姑庵开光那天,方圆几百里寺庙里的和尚全都赶来庆祝,好像如来和菩萨本身就是亲兄妹一样,和尚和道姑亲如一家,大家为了一个共同的目标走到一起,为芸芸众生祈福消灾。
中国的神仙种类繁多,跟现在的政府职能部门一样,大家各司其职各管一行,相互间配合默契,才使得大千世界繁荣兴旺。
人类所有的灾难都不是神仙的过错,比如战争,那是因为统治者不可遏制的yù_wàng,难怪神仙的莲座下有无数厉鬼苦苦支撑,统治者的宝座下堆积着累累白骨。
那是一次盛大的典礼,尽管战争的阴云越来越浓。
大约上午卯时,随着一轮红日喷薄而出,几十杆铳(火药枪,好像发明于宋代,就差那么一点,不知道给铳里装上铁丸,……如果中国人在宋代发明了枪,现今世界是个什么样?)对天鸣放,紧接着鼓乐齐鸣,木鱼声声,几百名和尚的诵经声犹如一道优美的旋律,飘扬在凤栖塬的上空。仙姑庵周围的柏树林里,跪倒了成千上万的信徒。
上午辰时,人群中一阵骚动,跪在路边的信徒主动让开一条路,几十辆小汽车鱼贯而入。谁也没有想到,一座小小的寺庙的开光仪式,竟然招来了几十名军政要员前来参拜,更令人想不到的,为首的竟然是胡宗南!
对于老百姓来说感觉不可思议,但这也是将军们的正常心态,说到底迷信是一种心里因素,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据传说毛主席在陕北期间也曾经到白云山抽签,结果抽了个上上签。至今,外国总统出访前先到教堂祷告,说不上是信仰,笔者更相信是一种心态。
和尚们的唱经声犹如天籁之音,整个世界为之动容,木鱼声中,几十名国军的高级将领脱帽鞠躬,为菩萨献上一片虔诚。
猛然间一片黄沙平地而起,遮天蔽日,让人心生疑惑。凤栖每年春天都有沙尘暴,但是七月的沙尘暴绝对少有!福兮祸兮?世事难料。
沙尘暴来势凶猛,走得也迅速,转瞬间,红日高照。信徒们惊讶地发现,几十名国军军官竟然纹丝不动,因为他们的司令长官站在大殿内,根本感觉不来沙尘暴的威力。
也许、那是一股旋风。
将军们出征前,也祈求神仙保佑。
随后,几辆卡车拉来洋面(据说属于美国支援),给所有前来参加开光仪式的信徒每人发几斤。大家都没有想到,也没有带任何盛洋面的器皿,纷纷都把上衣脱下来包裹洋面,老百姓对于任何施舍都心怀感激,不论这种施舍是出于什么目的。
可是,春天被毛毛虫吃光松针的柏树依然没有发出新绿,光秃秃的枝桠直刺蓝天,一群乌鸦落在树梢,预示着不祥。
老百姓的庆祝从第二天才真正开始。两台大戏对唱,附近村子几乎全部打起了社火,小商贩也不失时机,在树林子里卖起了小吃。
大家几乎把屈福录给忘记了,屈福录悄无声息地搬回了自己家里。可是老天也特别眷顾福录,那天晚上董萍为屈家生下第二个男孩。董萍生孩子时屈福录在院子里站了半夜,一直到妈妈和老婆从儿子媳妇的屋子出来,兴奋地告诉老掌柜:“是个男孩。”
屈福录这一分支也几代单传,内心里切盼再生一个男孩,当真天随人愿,屈福录也有点忘形,竟然爬在儿子媳妇的窗子上朝里边看,妈妈在福录的肩膀上拍了一下,嗔怪道:“你怎么越老越出息了?都不怕村里人知道了笑话?”
屈福录醒悟过来,脸上讪讪地,知道自己忘形。人年龄大了对孙子有一种难以尽述的情愫,为了掩饰自己的尴尬,福录说:“妈妈,该给我爹上一炷香,告诉他老人家,屈家又添新丁。”
人随着环境的改变而改变。屈福录虽然从骨子里还是那样爱认死理。可是有时也豁达,随遇而安。妈妈说,要好好庆祝一下,屈福录表示同意。当天夜里妈妈跟福录婆姨就开始发面,以便让屈理仓提上花馍去给亲戚报喜。一般富户人家三天就喝恭喜酒,那种仪式随着家道的殷实程度而有所区别,李明秋的第一个孙子恭喜时还唱家戏(一般为皮影戏或者线戏)。屈福录不主张太过铺张,只是请亲戚前来喝酒。
几个月来李明秋第一次走出了凤栖县城,虽然身后跟着两个保镖,心情却相对而言感觉轻松。李明秋没有跟随国军的高级将领们前去为仙姑庵开光仪式揭幕,李明秋甚至不想去仙姑庵进香,李明秋心情压抑,感觉这样的日子跟囚徒并无二致。猛然间屈理仓前来报喜,亲家屈福录的第二个孙子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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