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衡没有多想,看宋太傅又坐回位置上来,就赶紧专注地磨墨,完全是他平常磨墨时候多,这时候才没有手酸,动作也没有迟滞。
宋太傅看了他磨墨动作几眼,想必是满意,眼里神色有一丝温和,然后说道,“昨日说了让大家去看述而‘子谓颜渊曰,用之则行,舍之则藏’一则,想来你们也都看过了,那么,从徐轩开始,你来讲讲你理解吧。”
季衡没想到宋太傅把课上成了讨论会,不过这样确是能够激起大家兴致,至少比他府里夫子只是将课本教给他读了然后讲讲含义这些有意思得多。
徐轩从位置上站起身,对着宋太傅行了一礼,才说道,“太傅,弟子理解是这样。”
“子谓颜渊曰:‘用之则行,舍之则藏,惟我与尔有是夫。’ 子路曰:‘子行三军,则谁与?’ 子曰:‘暴虎冯河,死而不悔者,吾不与也。必也临事而惧,好谋而成者也。’
孔圣人对弟子颜渊说,‘用我我就去做,不用我,我就隐藏起来,只有我和你才能做到这样。’孔圣人对颜渊一向是给予很高赞扬,他这是很看好颜渊进退有度,安分随时,洒脱达观处事之法,而且说只有他和颜渊能够做到这一点。他这样说,旁边子路就不服气了,子路很有将才,也很自傲,就问,‘老师,要是您统帅三军,您会和谁一起共事呢。’他是想提醒孔圣人,他也很有用,至少孔圣人要统领三军,是会选择他而不选择颜渊吧,但是孔圣人却没有如他意,回答,‘赤手空拳和老虎搏斗,徒步涉水过河,死了都不后悔人,我是不会和他共事。必须是遇事小心谨慎,善于谋划而能完成任务人,我才会和他一起共事。’”
徐轩将这一则做了解释,他说得生动动听,像是讲故事,听得季衡也侧目多看了他两眼,赵致礼宋太傅时候,再没有做出吊儿郎当姿势,而是坐得很规矩,凝神思索,小皇帝也看着徐轩,徐轩继续道,“太傅,弟子读这一则,着重思考了后面部分。‘暴虎冯河,死而不悔者,吾不与也。必也临事而惧,好谋而成者也。’遇事时候,不能不思考后果,而是要先思而后行,将一切考虑妥当而且觉得一定能成事之后才去做,不然就是莽夫,不可取也。”
他说完,宋太傅点了点头,道,“不错。”
没有做过多评论,又让赵致礼来说他理解。
季衡徐轩说完了之后,偷偷看了小皇帝一眼,小皇帝一脸肃穆,像是认真听样子,也不知道他有没有想什么。
季衡磨了一阵子墨,有些手酸了,停了一下动作,才又慢慢磨起来。
赵致礼起了身,即使宋太傅跟前,他也有他傲气,不紧不慢地给宋太傅行了一礼,才说道,“对这一则释义,弟子同徐世弟理解相差无几,只是,弟子觉得,徐世弟未免太小看子路了。孔圣人前面赞扬子渊,说用之则行,不用则藏,只有他和自己能做到,也就是贬低子路及其他弟子,对他们失望不满。子路和冉有辅佐把持鲁国朝政大夫季氏,论语季氏将伐颛臾里,孔圣人主张‘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贫而患不安,盖均无贫,和无寡,安无倾’,要求‘修文德以来之,既来之,则安之。’他是不支持季氏伐颛臾。而子路和冉有却作辅佐季氏要去伐颛臾,他因此而看不上他们这一点。这用之则行,不用则藏,有指他修文德以来之主张仁政但是不能被用意思,所以他只能藏之,于是这夸赞子渊话,其实就是发自己牢骚,而且不满子路他们。子路长于将才,对夫子这话,也是不满,但是他并没有不尊师,只是间接说,‘子行三军,则谁与?’要是打仗,他是愿意辅佐夫子身边。但是孔圣人却不愿意满足子路想望,只是说,‘暴虎冯河,死而不悔者,吾不与也。必也临事而惧,好谋而成者也。’以此来提醒子路,要临事而惧,好谋而成。当时适逢乱世,礼乐崩坏,世风不古,要实行孔圣人仁政显然不可能,依靠武力而统一天下,才是唯一一途,孔圣人仁政不能施行而看不上子路和冉有,那样说子路,未免太迁怒。”
赵致礼这一番理解,引用不少,看来是有好好做了功课,听得季衡磨墨动作都停了下来,觉得很有意思。
连宋太傅都抬眼盯着他多看了好几眼。
从看宋太傅写书,季衡倒不认为他是个酸腐之人,即使赵致礼这一番话有辱先贤之嫌,宋太傅大约并不会对他动怒。
不过,也许也只是大约而已。
宋太傅本来坐着,此时也站起身来了,赵致礼丝毫不追悔自己言论,站得笔直。
宋太傅走到他面前去,居然没有说他什么,只是点点头,“不错,坐下吧。”
季衡看了宋太傅两眼,心想,他只会说“不错”这两字吗。
宋太傅站书房中间,又看向小皇帝,道,“皇上,您来说说您理解吧。”
小皇帝笑了一笑,却说,“朕看季衡有意说说他理解,太傅,朕想先听听他怎么想。”
宋太傅愣了一下,没有拂小皇帝意思,他转过身看向季衡,大约认为季衡看着还是太小了,即使已经学完了论语,也不一定有什么深入见解,但是皇帝要让他先讲,他就只好道,“季衡,你说说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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