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爷慕地觉着胸口一窒。
随后,他身匝兄弟按照夭折与皇考厌弃顺序,接连消逝了。消逝到后,便仅余自己、皇考与胤礽。而那方龙椅似乎也有些颓败。终,皇考终是赏给他一眼,留下了个意味深长地笑容,倏地拉着他宝贝太子手,毫无痕迹地退出了画卷。直至他们消散一干二净,那张画轴上才一点一滴地现出判词:
「南收台湾,北抗蒙荒,千古一帝又何如?
枝头繁花盛,石榴结子忙。金宫玉殿做笼墙,心机隐、骨如霜。
唯将保成拱星月,凉风人影散,魂牵多怅惘。父兄离心,琼楼为战场。
可怜天家第四子,藏怒忍性,夭寿只为补天殇。」
东西两幅画挨得几近,若说皇帝本还有五分不信,这一抬头一转脸,便又瞅见弘历那画中已化作了刚愎自用得意嘴脸,左手挥霍着他与十三弟辛苦攒下银钱,右手他孝期未之时已搂住了娇妻美眷。
终于,他只觉得一口心头热血顶了上来,恍恍惚惚中似塞了一团东西。吞、吞不下;吐、吐不出。迷迷蒙蒙之间,西面墙上似乎有一个人对他笑。
“十三弟……”皇帝终于有些安慰了,究其一生,就只得了这么一个帮手啊。便晕乎地走了过去。未料想,等至近前,却得了一副十三弟阖眼躺于一湾江水上画面,沿岸是他带不走各色王冠。徒惹判语:
「问君归计何忙?十年空窗不思量。四九城内鹰声碎,只余得、空断肠。
满朝文武皆避让,面前好风光。殊不知病树心已老、难收场。
兢兢业业碾作尘,为他人做得、嫁衣裳。」
为他人做得嫁衣裳,为他人做得嫁衣裳……
一句句诛心之语,让四九城中帝王再是受不住了。忆起唯一好弟弟后吞土明志,步履维艰,膝盖肿成馒头大,却托人捎了句话:我好四哥,弟弟再是不能帮你了……
他终是心头大恸,一屁股跌坐了地上。
但似乎那些个画卷却没有打算放过他,就他跌坐地一瞬间,剩余东西两边画卷一幅幅、一帧帧皆动唤了起来——有一口薄皮棺材和歪脖子树,树下明珠蒙尘,棺材中却歪坐了一人,装疯卖傻是弘昼。推翻政,撤回文书,被放出囚禁之所老十与十四。还有六下江南龙船,亏空国库,脑满肠肥以色侍君官……
连天战火,洋人船,烧废了圆明园。皇上终于是撑不住了,“哇——”地一口心头血呕出唇边。杳杳冥冥之间,却听到耳畔传来一个似幻似真地声音,婉转低唱:
「金碧辉煌天,无可奈何地。
心比蟠龙,生如毫末。
笃志诗书,思入圣贤绝域;危楼高墙,终究志欲难平。
惊才绝艳,唯剩院内凉槐;埋骨绒草,秋泣能臣孤魂……」
雍正心头一抖,想是忆起了什么,扎挣着就爬起来,歌声引领之下,往一直忽略南墙走了过去。那上头匾额眼下是看清了,是血红朱笔点着:罪藉。
罪藉下头果然是一幅画。
老八。
只是个修长剪影。披着大红猩猩毡披风,带着冬日绒帽,还是意气风发温润如玉少年模样。
只那一瞬,雍正都要为他这个毕生老对手不值得起来……
想他们前半生殚精竭虑、噤若寒蝉,只为老爷子青眼相看;他中年是拨云见日了,却是一地烂摊。而二人双双无好景,那人惨死孤院,自己又何尝不是溃破天机,到头来空费了毕生心血?还真是……只为那爷孙俩,空做了嫁衣裳。
皇帝勾了一抹说不清道不明苦笑。
何苦呢?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虽然不愿意承认,但老八到底是个能臣奇才,窥伺人心斡旋办事手段鲜少有人能出其右。却是太多情、太固执、又太不认命。一开始兴许狼子野心,后来却是为了保全几个不成器弟弟实心实意。而他几番诚心示好,此人皆不肯低头。他承认自己做过分,但是若非他太过聪明强干,自己又何苦将人逼到了不留半分余地?!
或许是逝者已去,恩怨两绝;抑是兔死狐悲,物伤其类;再者血脉相连,多少悟道。总之,雍正帝站他昔日对手画前,心里突然梗上一股说不清道不明难受来,竟痴痴地凝望了良久……
tbc
[注1]:摘自《声律启蒙》八之“齐律”。
另:如文中直接引用古诗词,生僻皆会标注作者姓名或出处。而如无标志,就为作者粗鄙俗作,权作博君一笑。/r
喜欢满目山河空念远请大家收藏:(m.shudai.cc),书呆网更新速度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