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燕淮面向他往后退开了一步,口中泰然说道:“眼下收手,一切都还来得及。”
伴随着他的话音,箭矢流星一般破空而来,将纪鋆安置的那一排弓箭手尽数射杀,转瞬间人已黑沉沉倒下了一片,发出“怦怦”几声闷响。
在场众人大惊,纪鋆脸色铁青,但却并没有显露出过多的震骇之色。
他二人自幼长在一处,深知对方的手段跟本事,绝不会轻易小觑。
他有部署,燕淮自然也有。
有血在青砖地面上蜿蜒,滴答答的响。
四周静谧得骇人,纪鋆听着,仔仔细细听着,突然皱紧了眉头。一定有什么,被他给忽略和遗漏了——
然而究竟是什么?
时不待人,局面紧绷,他已没有多余时间可来思量。
宫内队列在汪仁一声令下,已稳步朝着外头而来,竟是已准备朝着肃方帝那厢去了。如此胸有成竹,没有半分迟疑的举动,愈发令纪鋆眉头紧锁,面沉如水。
他蓦地长叹了一口气,长而重,像将这辈子的气都给一股脑叹光了。
“十一,你我本情同手足……”
“……是啊。情同手足。”燕淮身形微顿,他该如何说,他们非但情同手足。他们本就是同父异母的亲兄弟?
当着纪鋆的面,他说不出口。
纪鋆浑然不知,叹着气眼中却几欲喷出火来,兀地一眼扫过去,说道:“你也不必劝我收手,你向来知道我的为人,事到如今。我焉会收手?倒是你,十一你眼下停手。一切就都还不晚。你我就算不论自幼一起长大的情分,那也还有同门之谊,只要你回头,咱们还是兄弟!”他口中的话没有丝毫停顿。“还没有非到鱼死网破不可的时候,你且住手,不要逼我……”
——亲手杀了你!
他强忍着,到底没有说出最后几个字来。
可他不必说,在场的人也全都听得明白。
燕淮却在笑,笑着摇了摇头,而后长叹一气,道:“这局棋上,没有回头路。”
他白劝纪鋆。纪鋆也不过白白劝他。
兵戎相见,是必然之事。
“你既不悔,我自然也不悔。”纪鋆站定。霍然扬手,“夜深了,太子殿下也该好好歇着了!”歇过永夜,再不醒转。
话音未落,突然有一人附到他身边,低低回禀:“遍寻不见惠和公主的踪迹!”
纪鋆闻言。双目一敛,“娘娘呢?”
“暂还不知。”来人垂首低语。
白老爷子领着的人径直去见了皇贵妃。然而一去便如泥牛入海再无消息传出,暗夜里充满诡谲,变幻莫测。
纪鋆心头微惊,疑惑更甚,他究竟算漏了什么?
“杀无赦!”他一把将手收回,喝道。
燕淮亦开了口:“留靖王世子的命。”
风声大作,枝叶被吹得簌簌回响,喧闹嘈杂。纪鋆却还是将燕淮的话听了个清楚,每一个字都清清楚楚地听进了耳朵里。他登时大怒,一把拔出所佩长剑,直指燕淮,厉声道:“十一!你怎么敢?!”
怎么敢才在他下了“杀无赦”的令后,要人留他一命?
他的命,焉要他燕淮来留?
这局棋,他还有大片余地,最终被杀得片甲不留的人,绝不会是他!
燕淮说出的短短七个字,像一根针,刺入了他的心肺,尽根没入,再也拔不出。
纪鋆的声音冷得犹如数九寒冬里的冰水:“你怎么敢?”
他反复质问着燕淮,却不过是在问自己。他还欠着燕淮一条命,他怎能忘恩负义?可成大业者,莫不是踩着累累白骨而行的,他又怎能例外?然而燕淮的命令,却将他衬得像个小人,卑鄙无耻,滑稽可笑!
纪鋆恼羞成怒。
燕淮却依旧平静以对:“师兄知道,我一直都敢。”
他第一次杀人,就比师兄弟们更麻利果决,除了阿蛮,没有什么值得叫他犹豫。
纪鋆见他这般自若,却愈发气得哆嗦,在夜风里将长剑“铮”一声掷于他足下,森然道:“罢了!”转瞬又道,“梁大人还待何时?”
兵戎相击的金石之声,便随着话音在他身后响起。
然而他没有听到梁思齐吭声。
纪鋆微惊。
黑暗中却有人悄无声息地疾步而来,走至燕淮身侧,并不压低声音,只回禀道:“宁寿门外二百人,已尽数诛灭。”
不及纪鋆诧异,又来一人,同样步至燕淮身旁,道:“长闲宫外,已清。”
不过转瞬之间,燕淮身边已聚了一圈的人。
每一个人都代表着一处地方,代表着纪鋆带进来的人,已悉数被诛。
燕淮手下有人,纪鋆知道,他甚至知道锦衣卫所里的人,如今名义上不在燕淮麾下,却依旧是他随时可以调控的势力。可仅仅只是这些,根本不足以同靖王府对抗,更不必说他手中还有梁思齐这张牌!
燕淮是哪里来的人?
灯光火光,刀光剑影,血光弥漫。
太子惊叫了一声,僵直地坐在辇上。
他不想看,汪仁却一定要他看。太子的性子,不像肃方帝,倒有些像是早前的庆隆帝,绵软多过于强硬,聪慧有余,却缺乏身为帝王需要的杀伐果断。汪仁制止了他想要别过头去的动作。冷静地道:“殿下应当仔细看着才是,这样的场面,只怕下一回见就得是殿下宾天的时候了。”
太子听到“宾天”二字。悚然一惊,转头直直看向汪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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