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名壮汉的拳头捏紧了又松开,就像是猛兽在舔慰着自己的伤口。
从白玉栏桥上穿过了整个湖泊,又沿着山坡爬了三盏香的时间,常见仁终于来到了这栋最高的“宁字楼”前。有意思的是,当常见仁转头回望的时候,他看到了横沙城的另一边,最高处的王宫里,那座处于云端的天之楼上,还亮着一盏孤灯。
宁字楼内,高山般的烛光如同海洋般摇曳,照亮了宁字楼的穹顶和每个细小的角落。和想象中的不一样,偌大的建筑内空荡荡的,高高的白色墙壁上,仅仅挂了几幅先祖们的亲笔字画。什么家具也没有,什么人也没有。除了中央摆着的一把紫色的乌木椅子,和椅子上的那个人。
宁炜。
“宁家主。”
“常御史。”
乌木椅子上的那个人抬起了头。
楚国偏南,体型多瘦小。可是椅子上的这个男人,却体型格外庞大。三缕胡须被细密地系在胸前,他天庭饱满,浓眉大眼。当每个人看到他,就好像看到了草原和在草原上空翱翔的雄鹰。作为一个几乎拥有了无尽财富的人来说,他的穿着的确朴素。一身白色柔软的长绒棉袍子,除了脖子上挂着的一串并不名贵的松绿石项链外,并没有多余的装饰。
不过把这个男人,宁家的财富,还有他所牵涉当中的事件联系到一起,没有人会用简单的眼光看他。他的地位,沉重如山,令人仰视。
“宁家主,王上派我来了解一些情况的。”常见仁直接点明了来意,一直都冷冰冰的脸上,却在这一刻挤出了一丝笑意。
“噢。”宁炜看着常见仁的表情却十分释然,好像他早就知道了今天的这一切。
“六月二十日,夜,王叔项平是否和你私谈一番?”常见仁语气和善地问道。
“是。”
“那么,项平找你商谈何事?”
“唔……”哪怕是宁炜也在这一刻停滞,过了一会,这才说道,“王叔项平,意欲谋反!”
“那么,你怎样回答的呢?”常见仁终于抛出了这个分量十足的问题。
“我……臣子谋反,大逆不道!王叔有此等想法,实属荒谬!王叔是得了失心疯吧!”
“可是,仅仅就这样么?”常见仁并没有急着继续问下去,他只是微微笑着,好像他早已知道了答案。
“王叔曾经邀约,让我参与谋反,许诺好处十世无税,还有横沙城里的百亩土地!”宁炜一脸正气,他就好像是那坦坦荡荡的草原。
宁炜说的是实话。他从来就是一个诚实的人,他也是一个精明的人。不说从小就对楚国拥有的感情,就说王叔项平许诺给自己的承诺实在寒酸,而自己也完全没有必要把整个宁家的身家给赌在一场牌面并不好的赌博上。
“不过,我们获取的信息却并不是这样啊。”常见仁眉角一掀,似是话中有话。
“这是事实。”宁炜在这件事上无需隐瞒。
“六月二十日,夜,宁炜答应王叔项平要求,参与谋乱!”
常见仁突然一吼,竟然让椅子上那庞大的身躯微微一震。
“什么?!”
宁炜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清清楚楚地记得那一夜自己是如何婉拒了王叔项平的,让他震惊的不仅仅是这样危险的指控,同时还有常见仁这时的态度。
宁炜清楚的记得,和王叔项平见面过的次日,他就偷偷拜见了御史台一位风头正盛的御史,将前因后果都一并告知,同时贿赂了他五万金,希望他能够圆满地解决这件事情。
而那位收受了五十万金,同时清楚地知道真相的御史,名字就叫常见仁。
“跟随项平的亲信项年已经指证,宁家家主,你参与谋乱,这件事情,可没有人能够保你了!”常见仁语气越发冷淡,他挥挥手,身后的将军就要上前带走宁炜。
“常御史,你还记得我们的约定吗?难道你要背弃自己的承诺!”宁炜激动得站起身来,他的胡须也在颤抖,他想要提醒御史,那天可是收下了足足五万金的贿赂的。
“哼。你明明是在事情败露之后,才想用五万金来贿赂我。这件事我也一同禀明了王上,你还是担心下自己的结局吧!”
指鹿为马,颠倒黑白,恰是御史们的强项。常见仁淡淡地说完这句,便冷漠地看着将军和他的护卫上前,三下两下就将这位宁家家主,整个楚国最富有的人,给绑了起来。
“常见仁!你是为什么!你这是背叛!”宁炜在这一刻失去了草原的那种辽阔,他双手被缚着,大声地指责。
将军摇摇头,作为一个并不愚蠢的军人,他大概能够分辨出应有的真相了。不过他只是轻微地摇了摇头,然后让护卫推着这个大人物走出了宁字楼。
常见仁一步两步走到了那乌木的椅子前,轻轻地坐了下来。他的脸色在烛光中扭曲,好像就是一个在人间游走的魔鬼。
一切都是权力的游戏。常见仁知道,在这个世代,单纯的强壮已经失去了意义,一定要坏,一定要无情,才能在这场游戏中不被淘汰。而无情的第一步,就是抛弃所谓的承诺,学会什么是背叛。
巨大的月轮终于破开了乌云,黑夜中多了几点星光。而天之楼上的那盏长明灯,此刻也在不知不觉中熄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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