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秋静澜正在解释:“……中举之后,本想刻苦攻读数年,有了头甲把握后再入京赶考,同时寻机与家人相认……但,之前十一年都不曾联络过的母妃,忽然设法传消息给我,让我去帝子山接走妹妹,我担心母妃也会出事,一面令人赶往帝子山接应;一面收拾行囊提前上京!这样恰好做了恩师的门生。”
薛畅怀疑的问:“宁颐郡主在帝子山雪崩之后是自行下山、由西河王府的人接应到的?按照你的话,你派的人应该提前抵达帝子山,为何没能接走她?”
秋静澜苦涩道:“实际上学生也不知道为什么——那些人都死在雪崩里了。”
他心里其实觉得这十有八.九是梅雪跟秋聂下的手:他平常就不怎么过问“天涯”中事,那段日子又正在参加乡试,所以把事情全权交给了梅雪。
后来梅雪跟他禀告时,说可能是大风大雪让那些人担心带着秋曳澜下山会出事,结果等雪停的过程里遇了难,好在秋曳澜无事……这解释合情合理不说,秋静澜本身也正心急如焚的朝京里赶,希望来得及保下最后的三位亲人——却哪里有功夫去怀疑梅雪做了手脚?
薛畅沉默了一会,露出一丝悯意,道:“好在宁颐郡主还好好活着,如今也算长大成人了。她跟邓易的婚事不大妥当……若解除了这门亲事,另外寻个好人家,你这做兄长的想也安心了。”
不待秋静澜说什么,他话锋一转,“看得出来你视宁颐郡主犹如掌上明珠,那我想你也应该体谅我的难处。我膝下子孙虽多,但有朝一日我若失势,他们的下场,我想未必能比得上你们兄妹。毕竟我薛家可没有一个‘天涯’在暗处接应骨血。”
秋静澜明白了他的意思,叹道:“是,学生深受恩师厚爱,绝不敢再让恩师操心……关于‘天涯’,恩师但请放心,学生当年离开西河王府时,祖母再三叮嘱,学生只可专心向学,不可亲自操持‘天涯’之事。所以除了内中左右护法外,无人知晓学生是其主人。而如今前任左右护法均已亡故,现任左右护法虽叛,然凭他们空口白牙,也无实据。”
薛畅拈须道:“你们西河王一脉留下的后手我自然是放心的,不过廉太妃当年生怕你诈死之事被察觉,将这事隐瞒太过,如今你想夺回西河王爵位,似乎也没什么凭据了吧?”
如果秋静澜能够证明自己前西河王世子的身份,虽然有谷太后阻拦,未必能够夺回王爵,但以他十八岁中进士入翰林,又允文允武的名声,相信镇西军中未必无人念及阮老将军与秋仲衍的情份。
有这些人的维护,谷太后与况时寒也不敢轻易对秋静澜下手——毕竟镇北军早已被江家经营成江家军了。
一旦失去镇西军这张牌,谷太后政治手段玩得再好也难保被兵谏。只可惜当初廉太妃只求唯一的孙儿能够逃出生天,生怕痕迹抹得不够干净,压根没想过留证据让秋静澜再次认回来。
“确实如此。”秋静澜颔首,“但学生如今委实无心爵位,只愿妹妹平安顺遂一世,若能报得父母大仇,虽死无憾。”
“问题是太后跟如今的西河王都已经知道了你的底细。”薛畅眯起眼,“我之所以知道,也正是太后所言,她的目的当然是为了让我不要再护着你。老实说我也算桃李满天下了,但诸多门生中,最寄予厚望的非你莫属,这一点我想你也清楚。只是你知道我向来持中,不可能为你一人而改,哪怕你是我花费心血最多的弟子……所以眼下我虽然不愿意照太后的意思跟你算账,却也不得不抽身事外了。”
秋静澜早在薛畅道破自己身世时就做好了这个打算——实际上薛畅没翻脸大骂他欺骗自己感情、甚至质疑他成为自己门生的用心,秋静澜已经松了口气。此刻自然是连连下拜、口称不敢。
“但你终究是我门生。”薛畅却没有立刻拂袖而去,而是怅然一叹,道,“邓易跟宁颐郡主的婚事……你若有什么盘算就去做吧,我会给你搭把手。就当是我这做老师的最后帮你一场——以后我不会再指点你功课,你若到出孝之日还好好的,我会把你外放,此后就不会再插手跟你的任何事情了,但望你不要怪我心狠!”
秋静澜流着泪道:“学生隐瞒恩师这许多,恩师还这样处心积虑的维护,更复何言?他日若有能效犬马之劳的地方,学生必定万死不辞!”
“唉!”薛畅疲惫的摇了摇头,自嘲一笑,“我终究不如陶公啊,你若是他的弟子,只要能证明西河王府与阮家的冤屈,他翻手之间就能还你个公道!”
“学生能遇恩师已是三生之幸!”秋静澜当然知道薛畅所说的陶公,就是秦国公续弦陶老夫人的祖父,前朝那位号称“国之柱石”的宰相陶吟松——薛畅如今在朝中深受谷太后与江皇后礼遇,说是权倾朝野也不过分,但比起陶吟松当年却还远远未及——要知道陶吟松可是连跟懦弱之君半点不沾边的先帝都能几次三番训得跟孙子似的猛人,最可怕的是,他都这么干了,居然还善终了!
陶家在他之后衰落归衰落,但至今也没挨上秋后算账的报复,反而朝野提起他来,无不称为国之柱石、一代名相。
但秋静澜也没什么羡慕的,指望别人终归不如靠自己,这个道理他很早以前就明白了。如今薛畅虽然明确告诉他要划清师徒界线,但也算仁至义尽,他不觉遗憾,反倒有种赚到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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