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多数人敢怒不敢言的表情,朱棣微微一笑,说道:“别人可以去海外,方先生你却暂时不能去。”
方孝孺怒目圆睁。“先帝对我有知遇之恩,我理应对先帝的遗孤尽自己的一份力,为何不让我去?”
“建文皇帝的儿子年纪尚小,未必受得了海浪颠簸和开拓之苦。这样吧,建文帝的三个弟弟吴王朱允熥、衡王朱允熞、徐王朱允熙未尽亲王职责,不为无过。朕将他们分别降为广泽王、怀恩王、敷惠王,令他们三人在文圭成年之前,暂代其监国。待文圭成年之后,再由方先生护送其去海外就任国王……在此之前,方先生就留下来担任文圭的老师吧。”
让朱允熥、朱允熞和朱允熙共同监国其实是一个伏笔。这样做,是为了让忠于建文帝的势力能够相互制衡,免得某些建文忠臣会头脑发热,将来学倭寇那样骚扰沿海。别看表面上建文帝的弟弟们都是靖难之役的受害者,但一个核心和三个核心的效果却绝对不同。如果真有谁发疯想骚扰沿海,朱棣只需只一纸诏书,岛上三个华人势力要么会相互之间打起来,然后将闹事者交出来。当然,将来文圭去就任国王会更热闹……
不战而屈人之兵,岂不是更好?
将方孝孺留下来还有两个理由。一是朱棣还指望方孝孺给他拟即位诏书。之前方孝孺宁死不肯拟诏,但现在情况不同了,心中有了寄托和希望之后,他难道还会那么倔强?估计会低头的。第二个理由,则是指望方孝孺给忠于建文帝而且仍然带兵抵抗的铁铉等人传话,说服他们别闹了。方孝孺如果肯低头写诏书,自然不会拒绝写劝降书。
方孝孺低下头思量了半天,同意了朱棣的条件,因为朱棣的建议确实很合理。海上颠簸,若是让年仅两岁的文圭出海,没准这个小孩会在海上一命呜呼。如果所有忠于建文帝的大臣都离开中原去开疆扩土,谁来保护建文帝遗孤的安全呢?
“你们都各自做好准备吧,别上船之前又反悔——对于反复小人,朕是绝不会轻饶的。”朱棣站起身,环视一圈,然后盯着景清沉声道:“你也与他们同去。”
景清只觉得头一阵阵眩晕,脸色苍白,手也微微抖动。但他毕竟思维敏捷,城府也深,因此故作镇定地建议道:“陛下,臣只是手。若论带兵,臣不如武将;若说监视,臣不如锦衣卫。求陛下收回成命。”
朱棣嘴角扯动了一下,露出讥笑的神情。“朕为何要监视他们?如果怕麻烦,把他们杀个干干净净岂不干脆?朕之所以派你去,只是因为你心系建文皇帝而已!”
“……不把你送到海外去,难道等你犯下谋逆之罪然后再诛你九族?!”
朱棣最后一句话声音虽轻,在景清的耳中却不啻于雷声自耳边压迫着滚过。景清下意识地准备奋力一搏,然而还没来得及做任何动作,只觉得眼前一花,随即被朱棣身旁的随堂太监黄俨制住。
黄俨之前早已得到朱棣的密令,尽管不明白其中缘故,但这并不妨碍他执行朱棣吩咐的任务。制住景清后,黄俨随手一扯,只听见“哗啦”一声,景清所穿的朝服已被撕破,里面的绯衣和腰间所藏短剑全都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
厅内一片寂静,众人象是见了鬼一般直愣愣望着景清,很多人都暗自悲叹:完了,吾命休矣。
朱棣哼了一声,森然道:“你既未做出谋逆的行动,此时也并非朝堂之上,腰藏短剑亦可辩称防身之用……这总比将来为故主报仇,被朕命人打掉牙齿、割去舌头、处以‘磔刑’、诛灭九族且转相攀染要好得多……和他们一同去吧,有这份心志,不如好好为建文遗孤尽心尽力建立一个王国。”
说完,朱棣头也不回地离开大厅。
厅内的众人用复杂的目光望着朱棣离去的背影。在他们的印象中,朱棣此人性格残忍心狠手辣。今天朱棣亲自前来劝说他们并为之指明了一条活路,在迷惑不解的同时,他们不是不庆幸的。当景清身负利刃的事情暴露时,胆气略逊的人觉得腿肚子都开始抽筋——在他们看来,任何一个皇帝遇上这种事都会暴怒不已,而自己,大概难以逃脱“城门失火,殃及池鱼”的命运了。
然而令他们想不到的是,朱棣并没有雷霆大怒,反而为景清的行为进行了开脱。在劝说景清应当为建文遗孤尽力之后,朱棣竟然就这么自顾自地走了。
厅里的“文职奸臣”们全都面面相觑。有些人完全不能理解朱棣的行为,因此彻底陷入了迷惑;有些人因为自己从鬼门关逛了一圈又回来而庆幸不已;有些人则仍旧坚持认为,篡位奸人无论表现得多少和善,却绝不可能有什么好心——朱棣肯定怀有什么奸恶的目的,只是他们暂时猜不出来而已;当然,也有少数几个人被朱棣表现出来的宽广胸怀所折服,如果不是朱棣刚才所说的“对于反复小人,朕是绝不会轻饶的”仍旧余音未消,恐怕这几个人已经跪伏在地大声认罪了。
与大家想象的不一样,朱棣离开大厅时心情其实是很愉快的。
首先,通过历史,他早就知道景清会这么做。没有受到惊吓,情绪自然也就不会失控。
其次,朱棣并不反感这种为故主报仇而不惜舍身的忠义之士,甚至还有些欣赏,所以对景清也就没什么愤怒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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