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毫不怀疑沈巍对自己说的是真话。沈巍同他相识二十年,俩人曾在刀林剑雨中出生入死,他也曾在奄奄一息时被沈巍拼死相救。两人相识于微时,是彼此发誓互相信任决不怀疑的兄弟。如果他连沈巍都要再三试探,那普天之下再无能让他放心交托后背的人。
可就是因为这个理由,他才更加错愕、更加觉得难以置信。
他从桌后站起身走到窗前,明亮的光线在身侧回旋流转,却无法驱走男人目中的幽深晦暗。
沈巍说他从去年开始断断续续做一个奇怪的梦,起先他没放在心上,但这个梦一直没消失,甚至醒后他还能回忆起当中一些细节,好像真的曾经经历过一般。
除了梦里的一切都栩栩如生外,许多事也如同预兆,在之前或之后都发生了。比如他爹多年征战存下的暗伤会在今年入秋时发作,险些再也无法站起来。比如他前两次来京城时会在路上救起一队商队,商队领头对他感激万分,甚至要将女儿嫁给他。
他那时也觉得不可思议,也曾试过利用梦里的细节帮陛下促成某些事,可他发现这些梦并不是时常有之,而是见到某个人后才会出现。他的视角也只能跟随那一个人转,没有任何国家大事的影子,所以他才一直没有主动提,直到皇上问起。
——他也不可能主动提,因为在他的梦里没有“阮昭仪”这号人马。
也因为……她就是他进京时救下的那队商队头目的女儿。
很难形容皇上听见这话时那一刻的心情。他清楚沈巍的性格,一板一眼正经冷静从不刻意隐瞒。他知道杜阮阮在皇上心中是个什么地位,也知道这番话说出来会掀起怎样的轩然大-波,可是他问,他便如往常般坦然自若地说了。
沈巍以为这些事或许曾经发生,但不是现在。因为他能明确说出杜阮阮在梦里没喜欢上陛下的理由,也知晓她那时没与陛下有过多接触。后来他阴差阳错在宫中见过几面后并不讨厌她,又因两家都不拘泥身份地位,出宫后便索性成了婚。
梦中的陛下还来喝过一杯喜酒,笑言没想到他会在这个岁数上娶妻。那时皇上还有动手处理掉安家,因梦里没有一个受人陷害的杜阮阮促使他做这些事。他等时机彻底成熟时才慢条斯理地做了这些,也没让后续的收尾工作像现在一样拖了这么久。
——沈巍神色坦然,毫不怀疑他会不会信、会不会以为他是癔症。可他怎会不信?
杜阮阮不知晓,可陛下却始终记得她那次在树林间突然晕倒,同她一起被发现的还有一人一狗。那宫女醒来之后只会说狗语,狗醒来后却机敏狡诈如人。宫女跪趴吃饭抬腿shī_jìn疯起来会咬人,没几日便被暗中处死。那狗侥幸活了些日子,直到惹得安家姐妹跌倒后要被毒死时,都还想用爪子蘸墨写字以示神通。
他如何不信?他怎么会不信?
他听到此处已无法继续,恰好杜阮阮在这时求见。
沈巍避嫌去了屏风后,皇上知道对方能说出这些是因他完全信任自己,也因如今的杜阮阮对他、他对杜阮阮都无半点逾矩之情。可他无法忍耐自己心头仿若蚁噬又痛又难耐的情绪,待她进来后竟难以自控莫名其妙地迁怒到她身上。
他无法想象她会喜欢上别人,更无法想象自己竟会眼睁睁看着她嫁与其他人。
纵使这些过往兴许只是从前事过眼云,这件事也分明没有她什么错……但他心头百般滋味交织,恼恨又歉疚。像被人错手打了一闷棍,又觉得是自己活该。痛在哪里说不出来,偏偏就是难以释怀,难以忘怀。
*
杜阮阮不知陛下心中百转千回柔肠百结。但既打定主意要好好哄哄皇上好好待他,回宫后她便筹备起来。
不仅亲自下厨做了两道不太成功但味道似乎过得去的菜,还给自己洗了个香喷喷的澡。床榻上的床单被褥换了陛下最喜欢的色儿,连肚兜也脸红红地另变了个款式。等天色暗下去终于到了就餐的点,一切准备就绪躺平等吃时,点灯的人从正乾宫亮到华阳宫,灯芯来回挑灭了几盏,桌上的饭菜冷了又热,腹中唱完空城计又开始唱西厢记,仍是没看到她等的那个人。
从圆筒状摊成饼状,饿得两眼发慌的杜小胖这才慢慢地觉出几分迟来的茫然和失措:……皇上他今日是不是真的生她气了,不会来了?
……是不是自她有身孕后陛下每日不论多晚都要陪她就寝才给了她幻想的余地,让她以为他每天都该陪在自己身边。
原来他还是会跟以前一样,会有这样忙得忘了吃饭,忘了派人来告诉她不用等自己的时候啊。
“……”
阴郁的情绪像雨后的小蘑菇一样霎时长出来一片,熙熙攘攘地堆在心头。娘娘傻坐在床上许久没说话,旁人看得着急却不知如何开导。
最会说话的赵德福劝了几回没用,芝麻却觉今日这事是她惹出来的不敢说。李荣海好容易说服了把自己一人关在房里一整天没出来的陛下,急匆匆领命过来哄娘娘,却发现这位小祖宗都已经饿得两眼翻白跟纸片似的坐在那儿了。
李公公都一瞧晕头了:这两位闹的什么别扭呀,俩人都折腾自己……
他连这事是谁先赌气该哄谁都分辨不出,只好赶忙上前先劝这位用膳:“娘娘这是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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