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晟垂目摸着西行风物志的书面,摇了摇头:“我去了也没什么话说,还是算了吧。”
只要坐在皇后面前,那位姨母便三句不离他的生母,每每没说上两句话就要落泪,日子久了,任谁都会有些厌烦。李晟回到京里来的时候已经十三岁了,皇帝初见他时,他便已是翩翩一少年。这些年下来,他行事极为低调,身边也没什么至交好友,生活简单得连皇帝都有些看不下去。
因着他身上的血脉,因着宣王的特殊身份,这孩子的身上便套上了一层枷锁,不得如别家少年那样恣意飞扬,潇洒快意。每思及此,他心中便会生出愧疚之意来。
“你父王身子可还好?”
“还是老样子。”李晟将手一摊,“我也好几日未见着他,过了这个月,估计也就能好些了。”
皇帝默然半晌,长叹了一声,再没说话。
“昨日听人说,陛下要让三皇子就藩了?”也不知为什么,李晟突然提起了这个话题。皇帝所生子女并不多,皇子只有三人,长子为正宫皇后所出,二皇子的生母是荣华殿的淑妃,三皇子年纪最小,生母原是近身侍奉皇帝的女官,后来因生了皇子而被封为昭容。皇长子李恺已立了太子,二皇子李惟和三皇子李怡是分了府在宫外住的。李惟的封地在青州,李怡的封地在范阳,只是现在都未就藩离京。
“怡儿已年满十六,按制是该走了。”皇帝点了点头。
“二皇子已经十八。”李晟很平静地说出这句话,然后抬起头,看着皇帝那张略显憔悴的脸,“为何他不用就藩?”
皇帝双目中精光一闪,看向李晟的神情变得有些复杂。二人对视了良久,皇帝渐渐松下紧绷着的双肩。
“成器,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陛下以为呢?”李晟看着他,脸上掠过一丝嘲讽的笑意。他的笑容很浅,却足以让皇帝捕捉到。
怒气从心底升腾而起,却在看到那一对似曾相识的眼睛时瞬间消散。旁人说这种话,或许有着不可告人的目的,但成器不会。皇帝幽幽叹了口气。这孩子,一心一意只想着远远地离开,恨不得剔骨还肉与他们断绝关联,在自己面前总是这么随性,连一丁点奉承讨好也不屑做,这虽让他常感恼怒、锉败、失望,却也得到了他最大的信任。
他在自己面前表现出的,是他最真实的想法,而不像朝中的大臣,后宫的嫔妃,甚至是自己的子女们那样,每日战战兢兢看着他的脸色,揣度着他的心思,猜测着他的喜怒,字斟句酌地推敲着每一句话,每一个字。他们猜的累,他也听的累。
“老二身子不好,淑妃也不放心他一个人去青州。京里有太医院,药材补品也足,让他在京里再过一两年也好。”
李晟冷笑了一声:“二皇子神勇,去年春秋二季的围狩他能张三石弓,连陛下也夸他有您当年雄风。这样的身子若还叫不好,那微臣这副身子板儿估计也就快散了。”
皇帝脸一冷,厉声喝道:“你胡说什么?”
李晟起身行了一礼:“是不是胡说,陛下自有圣断。时候不早了,容臣离宫。”
皇帝沉默了片刻问:“你以前从不管这些,为何今日要说这些话?莫不是老三跟你说了什么?”
李晟原本一直板着一张脸,听皇帝这一说,突然笑了笑。阴冷的宫室里,如明媚春光暖融融充盈进来,将冷硬的心也要化开一般。皇帝看着他,眼眶微热,仿佛岁月洪流逆转,倏尔回到了那个雪融飞花的时节。
“三皇子送了我一套《东洲胜舆详志》,带了图解注脚的那种。”那是非常难得的孤本,李晟谈起书来的时候,显得精神奕奕,整个人都神采飞扬起来,乌黑的眼睛闪着灼灼的光芒,脸上洋溢着发自真心的满足的笑,“我大齐幅员辽阔,北自孤山,东南皆至海,西接西域十四国,其间山川州府,风物人情,事事周详。可恨臣俗务缠身,不得亲去游历一番。”
这话倒与皇帝刚刚所言不谋而合了。
“所以你便来帮他求情?”皇帝看着这样的李晟,脸上也忍不住露出开怀的笑来。
“拿人钱财,与人消灾。”李晟点点头,很认真地说,“何况是这么重的礼。不过方才所言也是臣的心里话。陛下对二皇子如此偏宠,恐非幸事。三皇子母亲位份低,他又是个书痴,哪怕要让他去就藩,也该先在京里将他的亲事办了再走。还有那么多古籍经典未读,这么早便要走,三皇子会哭的。”
皇帝想像了一下三儿子抱着一大堆书痛哭流涕的样子居然捻须大笑起来:“老三嗜书如命,他可真是会哭的。好罢,既然有你帮他求情,那便先帮他物色个老婆,在京里成了亲再走吧。”
“那二皇子呢?”李晟又问。
“你怎么盯上老二了?”皇帝皱了皱眉。
“臣只是觉得陛下对二皇子太好了些,有时候臣会忍不住想,难道是皇上想换立太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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