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罢又叩三首,也不敢放声,抑音低恸,几乎哭倒。此处虽草密林深,却也难保万全。陈光祖悲彻痛切,神思却晰,不敢十分久停。转身将尖刃于吕良梓衣上揩抹干净,血染皂袍脱下卷做一堆。此时月升中天,林隙微明,就见吕良梓无头尸躯横陈荒地,周边血染浆浸的蒿草随风悸动,景象荒凉恐怖。陈光祖酒意已退,忽觉恐惧,回身慌走,于路又寻隐密处将血衣尖刃深埋……
陈光祖回至房内已交四更,也不敢点灯,于黑里惶惶坐了半日。正要就寝,忽又惊起,暗失惊道:“吕良梓尸身外露,翌日必为捕快察知,自古道:纸包不住火。倘有个一差二错,我死不惜,却让老爷、小姐靠谁?”不觉又慌起来。急披衣出门,闪至内宅侧首——此时已近辰时,鸡鸣四起——陈光祖心慌意乱,翻墙而入。慌慌张张摸至桂芳绣楼之下,见屋内漆黑一片,知桂芳尚在寐中。忖夺半日,又不敢惊动彩香、彩珠。便绕至绣楼后,从角柱攀至窗口,将身骑于楼边护栏上轻轻叩窗。
桂芳闻声惊起,骇异之余却又留心,也不失惊打怪,隔窗轻问。陈光祖应了。桂芳急更衣出帐,摸黑启窗将陈光祖放入。
陈光祖喘息稍定,将前后事项一一说明。桂芳大恐道:“管家如何不听劝言?倘然事发岂不送了性命!”
陈光祖泣道:“小人本系落魄伶仃之人,于命丧顷刻之间蒙老爷收录,常恨无以报效。今日行拙亦非虚表愚忠,实为情势所迫。还有数事相嘱,三小姐细听。”陈光祖略定了定神,又道:“此情一泄,小人难免一死,老爷体虚神溃,日夜迷顿,短时之内难理家事;二小姐品性暴躁,又承丧夫之痛,亦难托靠,到那危急之时,小姐便是吕门之屏,当以男儿自居,主理内外。惟祷苍天有眼,佑吕门渡此大厄,小人便死得其所。”
桂芳见说早已哭倒。陈光祖见天色微明,恐彩香、彩珠醒转,便焦躁道:“小姐倘如此柔弱,不识轻重,小人便死的冤了!且止悲听禀后事。”
桂芳知事重大,只得强抑悲恐静听其嘱。陈光祖道:“一应帐目皆已理清,数日前交与福田收管。福田忠厚足可信赖,可令其代行小人之职去各处收帐。老爷久病不愈、神思迷茫;镇台大人恶念不熄、虎视眈眈。小姐弱闺女流,出入不便,闹乱之时,便有奇谋妙策亦难施展,那时谁肯向前?不若寻机劝老爷广卖田亩,尽盘死产,或乡下或南国暂避一时,远此虎狼之穴。此是小人思之良久之惟一上计,小姐切记。”
陈光祖还待嘱事,天已微明,又似听得外间彩珠翻身。陈光祖恐惊醒彩珠、彩香,只得依旧翻窗而去。桂芳留之不及,自于屋内百般不安,暗思忖道:“陈光祖如此忠义,不惜以死报恩!倘有不测,我怎忍心袖手旁观?”思谋半响,忽然计上心头,便唤彩珠。彩珠听唤入来,见窗扇大开,桂芳衣衫齐整端坐于桌前,便愕然道:“小姐何事。”
桂芳道:“与管家通宵议事,有些饥饿,你且去寻些吃食。”
彩珠诧道:“我怎一些不知?管家亦当走门,如何却去跳窗?让人知道不雅!”
桂芳道:“若走门,你与彩香又大呼小叫、惊动人众。不必多言,速去寻些吃食。”
彩珠不敢多问,急至厨下寻些食物搬来房内、只见桂芳早又和衣睡着,心下骇异不绝。又不敢惊动,只得将食物轻置床侧,自回外间纳闷。
晨起,陈光祖如常主持家事。又偷闲至街面观风。县衙今日无案,朱门紧闭。陈光祖心下稍宁,正要回府,忽又失惊道:“此事不妥!我与董二海有约,昨日之事岂能瞒得过他?”就惊出一身汗来,急回府取了纹银百两来寻董二海。
董二海因陈光祖失约,山寨朋友责怪,正于房中烦恼,见陈光祖入来便怨道:“管家从来守信,如何昨日失约?江湖上最重信义二字,山寨兄弟此番责怪不浅。”
陈光祖道:“事出有因,非小弟失信。”便将前后事项大略述了一遍。又道:“虽事不成,谢仪仍当奉上,望董兄不嫌微薄。”
董二海叹道:“管家舍死报主,令人钦敬!小弟未进寸功,怎敢收受?吕门正值多事之秋,此银正当留用。”
陈光祖道:“小弟叨家主之恩,理当以死报效。董兄山寨奔波,多负幸劳,理当酬谢。”见董二海只顾推却,又道:“便兄义薄云天,山寨兄弟远涉不易,若董兄坚持不受,可将此银转送山寨,权作小弟薄敬。”
董二海推托不过,只得收起。陈光祖见他收了,便知封住其口,将悬心放回肚内。二人又寒暄数句,陈光祖辞别回府。将至府前,忽见众多衙役挟刃持械,围定吕府;无数捕快携镣带铐,只待拿人,陈光祖惊得面无血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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